在出海之后十余日,尹如松对这次化外之地大考察就失去了新鲜感和敬畏。 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随着旅途的日渐乏味而松懈,这主要也是因为船队选择的路线。
出于安全考虑,皇帝陛下为考察队选择的路线是走南洋航线。这条航线已经被人走了两百年,早年福建海盗们的老对手就盘踞在这片海域,每一处暗沙礁石都了若指掌。最关键的是,船队除了没有在西班牙人控制的吕宋岛靠岸,沿途都有足够的物资补给和休息区域。
“南洋诸岛尽是泰西人开设的商站,其人好商贾之行竟至于此。”尹如松站在船舷,看着远处一群群的黑厮在主人的皮鞭下,扛起大包大包的货物,踩着踏板上船堆放。
他在台湾时候也看到过类似的景象,一群土著拉着木头,在暴雨中前行。木头上有遮雨的芦苇蓑草,但那些土人却赤身**走在雨中不得遮蔽。
“都是人啊!”尹如松心中不忍,感慨道。
站在尹如松身边的是一个南洋华商。家中本是福建人,因为祖辈下南洋经商,故而族中子弟无论出生何地,十六岁前在老家启蒙,十六岁之后都要到南洋经营。他对此已经见惯不惊了,纠正尹如松的错误观念:“他们不是人,只是像人一样。就如猴子,也像人,但不是人。”
尹如松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避开一步,再也不打算跟他说话了。那华商却不知道自己触动了华夏文明恻隐之心的底限,仍旧说些“人”的定义,认为这些处于石器时代的原住民是没资格称为“人”的。
尹如松转动头颅,寻找离开的借口。他突然看到了肖土庚上校。正在不远处靠着船舷玩弄一张弓,如蒙大赦,道了一声“告辞”,快步朝上校走去。
“肖军门好雅兴。”尹如松过去打了个招呼。
肖土庚却觉得与这些读书人没什么好多说的。勉强回了个礼。继续把弄手里的竹弓。
这弓是用竹子弯成一个半月型,看上去就像是孩童的玩具。
“这不是我朝的制式吧?”尹如松好奇道。
“这是岛民的武器。”肖土庚试了试力。道:“我华夏自两千年前就不用这种竹弓了。”
尹如松对兵器之类的不感兴趣,但也知道两千年前的《考工记》里就有制作良弓的法式。他记不得原文,但只从篇幅上而言就肯定甩开这竹弓几百里远了。
“听说东面还有个很大的岛,岛上都是手持这种武器的野人。”肖土庚道:“我朝若是要开疆拓土何必打西北的蒙古人?只需要派个三五十人就能占下来。”
“南洋岛多人少。若是不产特产,占之何益?”郑森突然从船舱侧面走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肖土庚冷冷看了一眼这个一路上都试图夺取指挥权的佐贰官,道:“大明很大,但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郑森知道这是他们陆军的老想法,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占土为王的时代了。要造更多的船。铸更多的炮,抢占往来要害,通衢要津,收取商税和路费。这才是谋财制霸之道。花了那么大代价,抢些不毛之地,还有比这更蠢的事么?
不过圣天子身边大都督府中可以咨问的全都是这些老脑筋的陆军,若是沈督什么时候能够升入大都督府就好了,好好给他们洗洗脑子。郑森心中暗道。
肖土庚容不得别人质疑皇帝陛下的国策,在他与海军的交往过程中,总觉得这帮身上泛着海盗气息的水手并不忠于大明。
如果真的忠于大明,就该无条件服从朝廷的所有决议,皇帝陛下的圣明也不容置疑。
“有地不占,那是因为泰西诸夷人口太少的缘故,占也占不了。”肖土庚道:“我华夏生民数以万万计,地不足用,岂能不占?莫说原本的汉唐故土得收回来,就是新的土地也是多多益善。”
郑森一撇嘴,道:“没见过有人家穿金戴银,还惦记着街头乞丐的破布烂衫。”
“地是承天载物之器,养民保身之物,岂是破布烂衫?”肖土庚冷笑一声:“你们水师训导官还真是好当,连这种道理都不用教。”
推广国家概念是训导部的重要工作,而土地作为国家基础,每个战士都被教育要对土地保持饥渴感。如今从光复、开拓出的土地里,已经给战士极大的刺激,许多没有捞到开拓好处的部队都恨不得早点动手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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