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二给她出的主意是这样的:她不是失踪,而是陪同学到乡下去看望亲戚。一时贪玩儿,就没记得跟家里打招呼。当然,去的不只有她和她的同学两个人,还有同学的爸爸。现在那个同学还在乡下,就住在亲戚家。同学的爸爸——林雀子的父亲,郑重地跟她父母道歉。爸妈在人前自然大度,事情便就此揭过。虽然她人后不免被狠狠训斥几番,但这事儿总体还算蒙混得不错。
“老二,我一直听徐老板和冯芜叫你‘老二’,却不叫你名字,为什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是的,冯芜已经醒来。回来的第二天,酒吧就迎来重新开门营业的第一位客人。过后她才知道这人并不是“客人”,而是“自己人”。这人不过进房间片刻,再出来时冯芜已经苏醒过来,并且完全看不出“大病过一场”的痕迹。冯芜醒来后不住地往四周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又像只是单纯地确认自己所属的环境。人总是没有安全感,如果突然被带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很容易感到惶恐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冯芜回到这个他熟悉的地方后情绪依旧不高,陆阿黑和陆阿白整天抱怨“芜哥哥移情别恋”。移什么情?别什么恋?这俩小破孩儿…不——其实阿黑阿白不比自己小,但她总觉得这两人都是小孩儿——不是咬棒棒糖的小孩儿,也不是骑木马的小孩儿,而是和一只猫或者一条狗大眼瞪小眼的小孩儿。
谭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问题问出这么久老二却一个字都没回答,她牛劲儿上来,非要让他告诉她不可。于是再次腆着脸笑问:“老二,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一杯冰啤。”
“请稍等。”
他竟然宁愿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也不愿意回答她一个字。谭潭愤愤地直起身子,看向来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尖嘴猴腮,挤眉弄眼,不知死活…可怜这位无辜的客人,被人这么半天咬牙切齿盯得那是个浑身不自在,冰啤一拿到手,赶紧灰溜溜坐到一边儿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酒吧的客人简直少得可怜,谭潭把整个大厅每一个犄角旮旯逐一扫过,也只看到零零落落几个脑袋。荆川不是什么大城市,人们消遣聚会大多都会选择公园长椅或者是广场露天茶座,喜欢麻将的往往叫上三两好友,往麻将馆一坐就是小半天。酒吧这种地方——特别是“清水酒吧”,经营不可谓不惨淡。更好笑的是,这酒吧似乎是怎么偏僻怎么开,存心不让人找到似的,还没个像样点儿的招牌。就这样一个酒吧,竟然还有人驻唱…
“你不用这么凶狠地盯着我的客人。”老二终于舍得开口对她说话,却是这么一句不中听的。“你到底会不会跟女孩子说话?”老二重新抿紧嘴唇,一副打死也不再开口的样子。谭潭一肚子气不知道该往哪儿撒,恨恨地磨牙,终于一甩身子往内间走去。跟这人说话还不如听俩小孩念叨,至少不会让她有想撕人的冲动。
谭潭气呼呼地直闯内间,门口,徐老板不得不主动避让退到一边。他看着老二直摇头:“啧啧,这个性子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个儿媳妇儿带回来哦…”“老二不想做谁的儿子。”“芜小子!”冯芜走出来,和徐老板并肩站着,眼睛却望着老二,说:“老板,占便宜也得有个分寸。”“你们这些小子,越来越不把我这个老板放在眼里…”徐老板摇摇头,好似一脸的痛心疾首。冯芜没理他,径直走向在酒吧驻唱的男孩儿。
徐老板只看到冯芜拍拍男孩儿肩膀,对他说着什么,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张红花花的票子递给男孩儿。男孩儿收起吉他,朝他这边一笑,挥挥手像是告别。徐老板很有长辈范儿地点头回应。男孩儿不再停留,离开酒吧。
“擅动老板金库,你可知该当何罪?”徐老板对着走过来的冯芜说。冯芜像是早已习惯自家老板这不正经的说话风格,脸上一点儿惭愧的表情都没有,只说:“后面这段时间酒吧里不相干的人越少越好,但生意还要照常做。等这一阵儿过去,我还会把小夏请回来唱歌的。”“这一阵儿?”徐老板说,“这一阵儿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冯芜说:“我不知道。”他们两人站在这里,却没有再说话——像两座雕塑,不合时宜地摆在这里。
老二两手还在上下翻转,酒瓶子划出交错的弧线。不知道这是为哪位客人调的色泽幽红的酒,光,血般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