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江湖,半个蜀山都在下雪。
密云道上,风声凄紧,关河寂寥。市集无人,残村破户,满眼凄怆。
顾弱文也不用去找活尸为食,她所到之处,那些散落在江湖的活尸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它们可以嗅到王的气息。
它们害怕顾弱文,这活尸之王,但是它们又无法拒绝顾弱文身上散发的,只有它们才能嗅到的内丹气息。
蜀山的寂寥由来已久,晏平也是习惯了。但是真的走在没有一个活人的世界里,那就不是寂寥,而是恐慌了。
一个人的江湖,对于晏平来说,不是一种隐喻。而是现实。
好在顾弱文越来越像人了。顾弱文身上的丹气发作不像先前那样猛烈了,每天只是吸食几具活尸的尸气也就足够了。
这天,在砧娘渡口,顾弱文吸食了一具活尸的精气后,突然吐了起来。她看着自己吐出许多污秽之物,又吐。然后跑到渡口水边,喝了许多蜀江的水,洗了个澡。从这一天开始,她不需要再吸食尸气了。她体内的阴阳二气已经养得谐和圆润了。这样的顾弱文,自然让晏平高兴。
如果能走出这场噩梦,晏平就更高兴了。
这场噩梦的边界就是蜀山的边界。晏平带着顾弱文,顾弱文保护这晏平。
牵着的手,无言的兼程,偶尔的相视一笑,就这样走在蜀山江湖,走过一个个冷却的村镇,徒然留下一些没有温度的地名在晏平的记忆中。
这样的行程太沉默了,让晏平觉得好像自己是在梦游蜀山江湖。即使在走路,其实也是睡着的。只是因为那些雪地里的尸体和所有的城,都在沉睡。而一路上遇见的活尸,都是在梦游。
这一切更像一场恶作剧,好像所有的蜀山的人,都在和晏平开一个玩笑。晏平有时会踢一脚那街上的尸体,说,起来罢,别装了。那尸体动了动,好像就要卸去戏装,站起来一样,但终于还是睡在他的死亡里,没有力气挣脱这死亡。
晏平会觉得那路上的活尸也是伪装的,晏平觉得顾弱文也是在演戏,她的武功她的失忆,自从在无极寺和她相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整个蜀山的人为了和自己开一个玩笑而编排的戏。
晏平想着想着,在路边大哭一场,他抓着顾弱文的肩,狠命的摇,问顾弱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小姐,你不要装了,不要演了,戏就到这里罢。”
“你倒是说话。说话。”
顾弱文看着晏平笑,那笑容越来越清澈,越来越有昔日二小姐的妩媚。晏平分明看见那笑容就要穿过顾弱文脸上最后一道愚蒙的暗淡之光。
顾弱文确实极力要对晏平说什么,但是她还没有想起来。这个蜀山江湖就还是死的,只有等顾弱文开口说话时,这个江湖才会复活。晏平想,只有等顾弱文重新回归人之性情,这个蜀山江湖的噩梦才会醒过来。这个玩笑才会被说破。
顾弱文任由晏平怎样声嘶力竭地喊,只是轻轻抚着晏平的脸,她是在说,再等等。
一直走下去,到了昔日建昌的双龙峡。双龙峡天险是蜀山南边唯一的出口,出了双龙峡,就出了四面雪山绝壁合围的南蜀山了。
只是峡谷道上一座高城。看不见一个人,城墙上数十层箭口里强弩齐发。一场箭雨向着二人淅沥洒下。顾弱文挥洒破烂的衣袖,为晏平挡住一片箭雨。
怎么回事?
晏平向城上高声喊叫,我们不是活尸,是人,是活人。
回声被箭雨刺破,最后传回晏平耳中的回声成了:“我们我们是是活尸活尸”
我说的活人呢?回声的世界里,“活人”也被“活尸”吞噬了。
还是箭雨,那时来自蜀山外面的世界的箭雨,那个真实的人的世界,他们阻止活尸的蔓延,就是把蜀山所有要道围起来,让蜀山在自己的噩梦中延续这噩梦。
这是一个被围起来的梦,一个人造的梦境。
晏平想想,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确实,自己不能将顾弱文带到外面的江湖,外面的世界。
确实,自己和顾弱文,只属于蜀山,只属于这场梦境。蜀山造活尸开始,其实就是在造一场噩梦,这场梦里的人,不应该走到梦外。记得小时候,师傅说过,梦里的人一走出梦境,就会在阳光中被晒干,化作青烟,在也找不到他自己的那个梦了。不管是好梦还是关于活尸的梦。
或者,这个梦真正的出口就是无极天,蜀山的无极天。
孔九思说过,上天造化准备的每个绝境,都有生门。蜀山今日的绝境,或许那传说的无极天就是那道生门。
晏平拉着顾弱文往回走,还是穿行于这个快要结束的冬天,看着几具活尸向他扑来,看着顾弱文挥手间杀了那几具活尸,现在顾弱文用路边的树枝来杀活尸,有时也用残雪或者冰条,那些树枝上的冰条,末端总会挂着一滴阳光。晏平有时想,或者是那抹阳光杀死了活尸。
如果必要的话,晏平相信顾弱文就是用一片最轻的月光也能杀死活尸,在孩提时的梦里,晏平也曾经轻易杀死过许多鬼怪,所以,现在也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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