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倒像无端多了个女儿了。
风吹来荷叶翻飞,袍袖灌了风也呼呼地响,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胸襟鼓荡,自己真的是重来一世了?他几乎难以压抑胸中的喜悦要长声大笑,居然可以重来一次!
他沉下心来仔细筹谋,细算自己的优势,哪一些先知可以谋利,又该如何铺垫谋划,不知不觉太阳却是越来越大,转眼正午已到,孩子们都陆续被家人叫回家去了。
回去的时候,却是许宁背着宝如走的,小孩子玩疯了就没个准,到底是踩到了荷塘边上的淤泥里弄了裤子裙子全拖湿了,鞋子更不用说乌漆墨黑泥泞不堪,许宁就着水边替她洗了脚,将她背了起来,手里还拎着她泥水滴答的绣鞋,慢慢走回家里。
宝如趴在许宁背上紧紧搂着许宁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才软软道:“宁哥哥你今天对我真好。”
许宁失笑:“带你玩就叫对你好啊,看你弄成个泥猴样,回去瞧你娘打你。”
宝如吐了吐舌头,嘻嘻地笑起来,她早知道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几时舍得碰过她一个手指头?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声音渐渐笑了,走了一会儿便头垂在了许宁脖子上,呼吸均匀地吹着,显然是睡着了,许宁莞尔一笑,真是个孩子。
转眼三年后,宝如及笄,和前世一样,许宁顺利地娶了宝如。
而这一次,他们圆了房。
和前一世他们第一次的惨烈情况不同,这一次许宁用尽了手段,打叠了万般小心,千般床笫间的手段使了出来,直把才及笄的宝如哄得如痴如醉,看着她薄红脸颊,朦胧如星光的双眸,万般圆满,志满意得。
他却总稍嫌有些不足。
如今他利用先知做了许多事,占尽优势,一切势头皆好,又娶得娇妻在怀,仿佛一切圆满的很,平生所憾得圆,伤痛一一被抚平,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好,却仍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新婚那夜他替宝如都擦洗干净而来才搂着她睡了,迷迷糊糊却仿佛又梦到了前世,宝如一头哭一头拍他,咒骂他弄得自己太疼,他满头大汗,本就好不容易找到路数,却被她一哭一闹弄得十分窘迫,隐隐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却仍然十分努力地用嘴去堵住那张太过可恨如刀一样刻薄的嘴,宝如呜咽着转过脸反过来咬他,将汗湿的额头贴在他的胸前,低低叫喊着,声音的尾巴到最后终于变了调。
醒过来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梦里明明对那个刻薄尖酸的唐宝如如此恼羞成怒,却偏偏还是在梦中的声音中有了反应。
他低头看着酣睡的小娇妻,这三年来他耐心地教养她,培育她,尽量减去她性情中那些他不喜欢的那些刻薄嘴快,悄然引导她娇憨天真单纯,以及——毫无条件地信赖他。
从前的唐宝如,不信他。
他起了身披衣下床,在窗前久久不言,不知自己为何在这样圆满的新婚夜,这样一个弥补了前世不足的美好夜晚,却被一梦惊醒,想起了故人来。
她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没了自己照拂,林谦会照应好她吧?她会改嫁吗?逢上清明,她会给自己坟墓前送点自己爱喝的酒,爱吃的点心吗?
长风穿过前厅,吹落繁花簌簌,月光明亮如水,端地是个花好月圆夜,良辰美景天,他久久盯着院子里的花树,枝枝蔓蔓,却密不透风,仿佛将他整颗心都裹挟起来,他微微觉得有些透不过气,那些曾经在意的不在意的的记忆画面在这一安静的夜里沉渣泛起,似爱非恨,想得他整个人都起了轻颤。
宝如却醒了来,披散着长发睡眼惺忪,呆呆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儿问他:“相公,你怎么了?”却又忽然想起洞房夜的光景,脸上羞得通红。
他随口道:“想你酿的澄阳酒了。”
宝如一呆:“我没有酿过澄阳酒啊?那是怎么酿的?”又笑道:“相公是想喝酒了吗?我明儿就问问爹怎么酿,酿给你喝好了。”
许宁有些自失的一笑:“不用了我随口说的,哪里买不到呢,倒要你操劳。”一边上床去将宝如按下:“你再歇一歇,不要起身。”
澄阳酒,那是京城的酒啊。
唐宝如知道他爱喝,专门去学了来,前一年重阳就买了上好的糯米来酿,酿出来的酒是金黄浓稠的酒水,甘甜芳美,放在水井里冰过后,更是清澈冷冽,不知不觉让人喝下许多,微醺暖热的感觉会缓缓升起,这时候下笔写字,笔如游龙,文思如泉涌,是最好的状态。
连官家也赞不绝口。
大概,以后再也喝不到了吧。
他们之间,相隔着那么长的时间,死亡隔断了一切,又以别的来补偿于他,但是那一个唐宝如,他却是永远的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