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素日出巡时,亦不愿做的声势浩大,便只备了一辆寻常的马车,青色布帛车帘,黄花梨木的车架,赶车的小厮也不过穿一身粗布衣衫,寻常人看来,只会想到这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马车,谁能料到这马车里坐的竟是当朝丞相呢?
“长生哥哥,你瞧。”云棽欢喜地扯了扯顾长生的衣袖,撩开车帘,从缝隙里向外望去。
从前在楚国因着是大家千金,娘亲是绝不会允许她一介未出阁的女子在外头随意抛头露面的。
这样熙熙攘攘的街道,茶坊酒肆林立,间或有挎着篮子的妇女,穿着布帛罗衫,发间随意簪着一个簪子,在路两侧的摊位上挑挑拣拣。一身锦缎长袍的公子发簪玉簪,手握折扇,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前呼后拥,众星拱月。
云棽深深嗅了一下,一股子饭菜的香气混着清酒的香直钻到心里去,令她周身舒畅。
“你闻!”云棽将顾长生一把扯到窗口,恨不得将他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按出窗外去,欢喜地说:“真是好香。”
顾长生被她按着脑袋,哭笑不得,唯有伸手将她的手捉住,坐回车内,伸手揉她的脑袋:“你这丫头...”他看着云棽欢天喜地的神色,到底是不忍心出口说她半句,便正襟坐着,正对着云棽,含笑道:“替我正正衣冠吧。”
云棽吐了吐舌头,顾长生的发丝落在脸颊上,金冠微斜,衣领子也翻了进去,着实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狼狈,却也逗的她“咯咯”的笑了起来:“长生哥哥这模样可真有趣儿,比平时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有趣儿多了。”
话虽这样说,她瞧着顾长生那一脸的无奈淡笑,还是老老实实地替他将金冠和衣裳都一板一眼地理好。
车厢内是一片祥和,暖意融融的景象,两人相对,眉目皆是笑意,只觉得这难得的一次出游,便将身上所有的包袱和重担都卸下了,两人相对而坐时,周围便是一片安宁和乐。
“爷,到了。”
赶车的小厮将马车稳稳地停在酒楼前,看着碧瓦飞甍的楼阁,上头牌匾上烫着金的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醉仙楼”。
顾长生先下了车,再伸手将云棽轻轻一携,两人一前一后的入了酒楼。
一个素色山水屏风,镂空雕花窗用窗纸糊好,半支起来,窗下一张用竹编成的案几,一张竹塌,两个软垫。屏风后是一把古琴。这便是这屋里的全部了。虽简洁,却不简陋,这酒楼虽在闹市,却别有一股超然物外的感觉。人们常说的大隐隐于市,不知是不是如此。
店小二娴熟地上前替他们斟了茶,笑道:“两位客官点些什么?”
顾长生不语,只是含笑瞧着云棽。
云棽想了想,道:“来一壶西凤酒吧。”
“再来一份东安子鸡,一份西湖醋鱼,再来一份西施舌。”她早晨起得晚了,尚且未用早膳,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菜香味儿直钻鼻子,她急的百爪挠心的,便忍不住又催促那小二:“麻烦快些。”
那店小二见云棽火急火燎的模样,拼命忍着不笑出声来,连声应着,退了两步,转身打了帘出去。
这酒倒是上的极快,不一会儿,店小二便将酒先端了来,云棽饿得不行,迫不及待地斟了酒便要喝。
顾长生轻轻按了她的手,无奈笑言:“你未曾用早膳,不可饮酒。”
“公子,可要人来抚琴?”店小二殷勤地问道。
顾长生抬眼看着云棽,云棽想了想,摇头谢过小二,待小二走了,才对顾长生道:“阿棽亲自为长生哥哥抚一曲,如何?”
她冲顾长生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起身走到屏风后坐定。轻轻拨弦三两声,这琴是好琴,音色纯美清脆,只可惜她许久未曾练琴,手指有些僵硬。
她深吸一口气,起手拨弦,按滑挑捻间,一曲《平沙落雁》倾泻而出,云棽虽是女子,却难得将这曲中那逸士之心胸,鸿鹄之远志表现的淋漓尽致,顾长生静静听着,只觉得心志开阔,胸中远志仿佛融进了这曲中。
一曲罢了,云棽手指按在琴上,屏风外清俊的身影端坐在竹案前,亦是不语。
云棽站起身来,从屏风后俏皮地露出一个小脑袋,笑嘻嘻地道:“长生哥哥,这曲是阿棽送你的。”
顾长生一时不知说什么,他从前只当云棽是个小丫头,成日笑嘻嘻的,没烦恼的模样,难得这丫头居然懂了他的心思,懂了他的志向,终究是令他刮目相看,心里也微微一震。
店小二将菜端了上来,随着店小二来的,却还有另一人。
云棽抬眼瞧着那人,瞪大了眼睛:“姜公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