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不善酒力,易醉。别说半坛了,就是半海碗就能把他灌醉,当年还是仁德十四年的事,冰魄因酒醉提着青花剑直接杀上华山,若不是华山掌门及时请来江湖救急,只怕如今这江湖早已经是另一个华山派了。
“今儿个是在本王的玄王府,里里外外都有着大庭侍卫,你放心,即便今夜里闹个通宵,明儿个本王亲自去舅皇父那说一声便是。绝不会牵连你半分。”
“来,好歹喝一碗,尝尝这南边梨花白的滋味!”
玄武逸城不由分说地执意倒酒,七分墨绿的海碗不多时已经盈满清亮的酒液。冰魄的黑玉眼眸又深了几分。
他再忍不住,一把抓起那盈满酒汁的墨绿海碗摔了出去,半晌远远传来一声脆响,不用想也知道那碗定是碎成了渣。
玄武逸城不以为然地笑:“瞧瞧你,脾气还是这般不好,可怎么好。都到了成亲的年纪,若是以后再这样岂不是会吓着弟妹?在本王这不过是吓坏那起子粗使下人罢了,若是日后吓着了弟妹看你如何过日子!跟你讲啊,这女子可是世间最难哄的了......”
话未落,玄武逸城已经被一把抓住推到了雕花金丝楠木门上,半悬于空,他一低眼便瞧见了冰魄气急败坏眼眸......
玄武逸城无奈的笑了笑,举起了双手以示认输。
冰魄深呼出几口浊气方才将他放下,紧接着问道:“苏家的事,你为何要插手?”
玄武逸城抱过一个酒坛,道:“好玩!”
“七月朝贺在即,玄武国出使国师已在路上,紧要关头你还不能收心?”冰魄急了,吼叫出声,“你明知玖能国师那老和尚不过是老皇帝的一条走狗,什么年满二十又四方能回国,什么无妄之灾,这些全是谎言与计谋,你为何还要相信?如今玄武国师亲自前来,你借机回国再好不过,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你不明白?”
玄武逸城猛灌了一口梨花白,随手一甩,偌大的青花酒坛顿时碎成一地,残余的梨花白肆意流开,浓郁的酒香顿时熏得人出了气来。
冰魄蹙了蹙眉。
“回国?这个梦我玄武逸城从十三岁那年便开始幻想了,我总想着今年过年节能够回去祭拜祭拜父皇母后就好了,想着中元节能够回去为他们烧些纸钱上柱香便不会那般愧疚了,想着中秋那日,凤鸣宫的月色最迷人,若是回去看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我这些年踏遍了中土大陆的山川河海,却终究未能完成父皇身前遗愿,我......有何脸面回去?”
说道这,突然拔高的声音带着尖锐的质问传来,即便是冰魄那张冷落冰霜的脸也不由得动容。
玄武咒杀之术——永诀皇嗣!
至今无解!
冰魄怔住,方才的怒火已然无存!
大越国谁人不知,玄王殿下姬妾无数见美就收,这么多年来却至今无所出!
这也是为何老皇帝那般宠溺与放纵他的原因!
一个不会有子嗣的帝王,就如同一只没有了爪牙的老虎,即便是山中之王,要灭就是一夕之间的事罢了,轻而易举!
可即便是这样。狠辣多疑的仁德皇帝也并没有放虎归山!
冰魄似想到什么关键,脱口而出道:“苏家七娘是解咒关键?”
话落,绿蚁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冰魄屏住呼吸,静气宁神。
半晌。玄武逸城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不是!”
“那你为何插手此事?”冰魄咆哮出声。
一片静寂,徒留梨花白的酒香四溢......
良久,一个沙哑之声传来。
“.......为了,心安......”
冰魄似没听懂般凑上前去。
昏黄的烛火下。玄武逸城棱角分明的面上,苍白一片,细长丹凤眼里已然微红......
“阿冰,我想我是上辈子欠了她的,眼睁睁看着她被他人无情推入水,眼睁睁看着她被老皇帝携带入宫,眼睁睁看着她昏迷不醒,我的心.......便入滴血般生疼生疼!”
“那日未能在凌华阁拉住她,我竟然对自己生出恨意.......自己对年来找不出咒杀之术的破解方法般对自己深深的恨意......从未有过的......”
“不去救她,不去帮她。不去理她,我......做不到,阿冰,我真的做不到!”
那一夜,冰魄狠狠拆了一坛梨花白直接灌了下去,临走前,他低沉道:“.......阿冰帮你!”
玄武逸城瘫软在地,不经意间泪滚落出来。
那一年,云龙山大雪,玄武逸城孤身一人昏倒在漫天雪地里。醒来便遇到冰魄,那时冰魄还不是烈焰司的左东御前史,只不过是一名采药小童,也不叫冰魄。他记得小童稚嫩的声音,
“师父唤我小冰,你便唤我阿冰吧!”
玄武逸城眉开眼笑,吵着直嚷道:“小冰小冰,这个名字好听,以后我也叫你小冰好了!”
阿冰气急败坏。大声辩解道:“小冰只有师父才可以唤的,你年纪与我相仿怎么可以这样叫我,如是如此那我也要唤你小玄子!”
“小玄子,小玄子.......”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阿冰嬉闹的叫唤,原来那时的阿冰也是那般的口齿利落、能言善辩,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寒言冷语......
孩童的年纪,总是美好的。
可惜,无论是他玄武逸城也好,还是冰魄也好,都回不到从前.......
第二日,仁德皇帝亲自下旨明烈焰司冰魄追查祺灵郡主寿宴刺杀之事!
苏七听到消息时,始作俑者正躲在她房里吃着米糕。
“哎呀呀,你是没看到皇舅父听了后那张铁青的脸,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皇舅父这般变脸变得快的!”祺灵郡主三下五除二吞下米糕,笑嘻嘻道:“你这米糕可真是好吃,松软适宜不说,还带着奶香,竟然还有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可真是好看,苏七等会可得让我带一大包回去显摆显摆!”
七娘失笑,“好好好,郡主您老劳苦功高,就当是小的孝敬您老的辛苦费好了,半香,还不快去准备?”
立在身后小心伺候着的半香笑眯着眼赶紧下去了。
祺灵吃的更来劲,“别郡主郡主的叫,我最烦听到这个了,大越国可不少你这一个唤我郡主的,日后你唤我祺灵便是了。”
苏七蹙了蹙眉,“身份摆着呐,这样只怕是不妥!若我当着外人唤你祺灵,您老倒是无事,只怕我这小丫头就要被那些长舌妇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去了,可不带你这般给我挖坑的!”
祺灵停下了吃米糕,正色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尽管唤便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我面前给你委屈受!横竖有我呐,像王柳那一类的你有何怕的,就别跟我装了!”
七娘听了笑得越发肆意,瞧瞧还是咱们祺灵这种女汉子对她的胃口,多爽朗的人儿,说话都不用弯弯绕绕的。直爽又大气,见着就舒服!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倒是说说。怎么陛下就突然间雷霆大怒了呢?”七娘递过茶盏问道。
今儿个一起来便听到祖母告知的消息,当时她还吓了一大跳,仔细想着这些日子陛下除了分外关心她的病情,好像从头至尾都没有问起过祺灵寿宴上突然冒出的那颗玉珠子的事,回府那天七娘还一直纳闷着。以为陛下是知道内幕顾及她家贵妃姨妈是个高龄孕妇,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的,所以她那日才想着联手祺灵给墨莲宫来个敲山震虎,却真真想不到时隔三日,那位老皇帝竟然突然间下旨命烈焰司追查,而且那明黄圣旨上说的还是“刺杀一案”!
祺灵来劲了,得意着道:“你也不仔细瞧瞧自个儿身边是什么样的人物,别看皇舅父素日里严肃刻板,可却是最疼我的了,噢。不对,还有玄武哥哥。那日从你这回去后我就一直筹谋着如何去告这御状,若是我直截了当的把喜嬷嬷推你之事告知,单单就你我的口供只怕是不足以令人信服,更何况如今墨莲宫那位还正怀着龙子,即便皇舅父信了,到时那位捧着个肚子去御书房哭一顿喊喊冤,再闹个肚子疼胎像不稳,只怕这事就不了了之了,那咱们多吃亏!”
“所以。我想着先不说这些,只告知那颗致命玉珠子的事,当时慌乱间或许没几个人看到了你被推一事,可那么大颗玉石子直接朝着我飞射过来。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想不到我一提,皇舅父就信了,后来我再添油加醋的将那事一说,带点子眼泪珠子,皇舅父立马脸色就青了。”
“我还说本郡主落水也就是了。帝都里随不知道我水技乃是父亲亲自传授,区区一丈来深的晴雨芙蓉池如何能够套住我,可苏家那位七娘子却是最最无辜了,竟然为了救我失足落水不说,如今还病躺在床上,若是因此落下病根祺灵这心里就会一辈子不安了!”
“说到最后,我便装作不解的胡乱猜测着说:不知道那歹徒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寿宴上来这么一招,当时玉珠子虽飞射速度很快,可也不至于完全躲不开,即便是一时躲不开,被玉石子击中也不过是落了晴雨芙蓉池罢了,帝都里头都是知道祺灵会水技一事的,这般行事怎么能够杀到我嘛,歹徒也太不动脑子了,只是可怜了苏家七娘,听闻她是完全不谙水性之人,又是初次出入帝都贵族圈子的宴席场所,想不到就被我给连累了,皇舅父你说那日若不是相救及时,岂不是白白搭进了苏家七娘子的性命?”
七娘被这么一大段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她好奇问道:“然后呢?”
祺灵灌了一盏茶笑着道:“还有什么然后,皇舅父听完直接拍案而起,气怒得就差没有跳脚了,当时可把那一众伺候的公公们给吓了个半死,毕福全你知道的,就是常常跟在皇舅父身后的那个大太监,直接吓得带哭腔了,哎呀呀,那场面可有意思了。”
七娘小心地给祺灵满上茶水奉承道:“辛苦咱们祺灵额!”
祺灵郡主就更是高兴,“小事小事,既然你要时间筹谋,那我总得给你腾出些时间才好,若不让皇舅父这么出来查一查,只怕墨莲宫和王府都不得收敛收敛,好了,我的部分做好了,接下来就看你苏七的了。”
七娘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咱们得找个好时机罢了,最好能够将御医院那位姓甄的太医调开便可行事了。”
“姓甄的太医?”祺灵很是疑惑,“一个小小太医与咱们所谋之事有何联系?”
“说起来这位甄太医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呐。”七娘接着道:“出生苦寒之地,原不过是位赤脚大夫罢了,三年前入帝都时在云龙雪山上巧然救下了被毒蛇所伤的当时还只是墨妃的姨妈,然后被破格提入太医院,之后几乎就成了墨贵妃娘娘的专属太医,听说咱姨妈对这位甄太医可是非常信服,不仅什么病几乎都只找这位甄太医瞧,即便是其他太医开的方子,也要这位甄太医点过头她才服用,因此至贵妃姨妈怀了龙子以来。这位甄太医便成了专职大夫,专门负责贵妃姨妈的龙胎!”
祺灵听得一愣一愣的,“那苏七你到底想干嘛?”她心里头越发没底,若只是报报仇还好。可若是涉及皇嗣那她祺灵可得好好劝劝苏七了,皇嗣向来都是极重要的,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更何况皇舅父如今年纪大了,更是在意子嗣一事。墨贵妃又深得圣宠,若是苏七这一头撞上去,只怕到时即便是她这位备受宠溺的第一郡主也救不出她苏七了!
七娘瞧着祺灵郡主紧张兮兮的神色,赶忙安抚道:“你放心好了,我可不会傻到去动墨贵妃的肚子,只不过是有些小疑问罢了,想请其他太医来为我解解惑。”
“解惑?太医能给你解什么惑?”
七娘不知道如何跟这个没有见过生产的十五岁不足的小丫头说这事,偏偏自己也不过是怀疑罢了,在没有得到明确答案之前这样大的事她可不敢说了,即便如今她已经将祺灵当做了最好闺蜜。可这种要掉脑袋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这个大大咧咧的丫头为好。
七娘不耐烦道:“哎呀,我也不过是怀疑罢了,反正行动那日定会叫你同去的,你又何必现在刨根问底?到了那日你就知道了!”
祺灵郡主反复盯着苏七瞧了又瞧,直到七娘佯装生气了她方才安心道:“好,反正我什么都信你就是了!”
于是两人又欢欢喜喜说起了帝都里的八卦来。
穆九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般和乐融融的场景,她当场就惊得呆立在门口了。
七娘眼尖,笑着道:“穆九,你好好的傻站在门口干啥。要偷听我和祺灵的谈话何不进来光明正大的听个够?”
正尝着奶茶的祺灵一个眼风扫了过去。
穆九吓得一哆嗦,身子一软便直接跪倒下去,匍匐在地不说,还哆哆嗦嗦地带着哭腔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穆九不是有意偷听的!”
这下,轮到苏七惊得掉下巴了。
祺灵安慰地对着苏七笑笑道:“我们两也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哪来什么偷听一说!苏七都叫你进来了,你便赶紧过来吧,跪在人家房门口成什么样。”
慢斯条理的话,带着郡主特有的慵懒清贵。在七娘看来这样的祺灵在正常不过了,可是这话落到穆九耳朵里却成了不同声音,她哆哆嗦嗦地应着“是”,提着裙子连走带跑的进来,临进门时还差点踢到黑漆门槛,可把苏七给吓得。
然而接下来穆九却打死她都不敢落座,苏七总瞧着不舒坦,好说歹说都没用,祺灵就更觉得多出一个人来怎么看怎么碍眼,于是没说上两句她便带着苏七给的五色米糕郁闷地出了王府。
事后七娘追问穆九原因,想不到那丫头迟迟疑疑的纠结了老半天才道出了原委,“那一年秋猎,我.......我被分到与祺灵郡主一小队,也不知怎地咱们就迷了路,转着转就出了皇家兽林,然后......然后被三个土匪给团团围住了,我吓得只知道哭,偏生马又被他们给截住,后来......后来祺灵郡主竟然挥着刀与他们对上了,七娘你不知道那些土匪死得时候的惨样,其中一个竟然被郡主活生生将头颅给砍下了,那鲜血溅了郡主一身,我......我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是她两结下了什么不解之仇呐。
七娘笑着安慰穆九道:“祺灵郡主明明救了你的小命,你怎么事到如今还这般怕她,像是猫见了老鼠似的,我说怎么上次寿宴里你明明那般很想上前去跟郡主说几句,却一直迟疑,原来是因为这个。穆九,生死关头是顾不得这些的,你若是不狠便会成为别人的刀下魂,所以祺灵只能比土匪更快更狠才能救你,把心态摆正了,你才能够坦然面对。”
穆九听了羞得面色绯红,细着嗓子道:“这些我都知道的,只是每每见到祺灵郡主还是会怕,自己都止不住就全身发起抖来。”
七娘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能怪穆九,她本就是一直被穆家长辈们养在温室里自己有何必强求她去接受风暴,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也罢也罢。”七娘叹气道:“只是你日后别在像今日这般表现得太过明显就是了,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了,只怕还会以为是祺灵哪里欺负你了呐!”
穆九红着脸认同地点点头,“我记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