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抱拳依依道别。
晚上,范蠡辗转难眠。前途虽然迷茫,但毕竟有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这条路又是多年来期盼的,范蠡感到内心激动。可是,即将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楚国宛城三户邑,范蠡感到内心充满了难言的悲伤,这个曾将让他感到烦闷和不安的地方,这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竟然都是那么的令人难舍。
范蠡浮想联翩,难以成眠,起身出门来到村外的山坡上。月色朦胧,映照着宁静的山川和村落,夜空中突然想起悠远而婉转的笛声,倾诉着离乡者深深地留恋。范蠡的兄嫂听到了,郑渚听到了,三户邑的很多人听到了,久久难眠,范疯子啊,你的笛声为何会如此让人心动和感伤?
次日晨起,范蠡带上弓箭、皮囊、短刀、竹笛,骑马向南山而去。一路上,他默默地凝望路过的草木山水,仿佛要把一切都要装在脑子里去。南山上依然那么幽静,那么美丽,偶尔头顶飞过鸟儿,路旁跑过野兔,范蠡拿起了弓箭却又放下了,这些曾经陪伴我范蠡多年的小伙伴啊,今天我不想再伤害你们。
快到山洞了,范蠡恍惚间回到当年拜师学艺的时光,仿佛看到师父端坐在青石之上,银须闪闪,仿佛看到师父飘逸的身姿,在山洞前的草地上翩翩舞剑,仿佛看到他威严而慈爱的面孔,听到他洪钟般的声音。可是,置身于山洞,范蠡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那属文教书的石壁还在,师父曾经的卧榻还在,洞口高大的青石还在,可是,师父的身影却早已是飘渺而久远了。师父啊,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不让徒儿再见你一面呢?
范蠡出来,纵身跃上洞口的青石,闭目端坐,耳边忽然回响起师父洪钟般的声音:“天地混沌,万物由道而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内顺于心,外化于道,若欲有所作为,当顺天时、和人心、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自周夷王以来,朝纲混乱,周礼废驰,诸侯背离,各自为政,恃强凌弱,群雄逐鹿。当今天下,齐、晋、秦、楚等国先后称霸,以周天子为名,号令诸侯,究其原因,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而天地之间,以人为大,于是有各国招贤纳士,管仲、晏婴、百里奚、伍子胥、孙武等俊杰之才纷纷而出,辅助君王,建功立业,封将拜相。徒儿虽出身平民,然英雄出自乱世,此乃天时,择明君而事,此乃人和,寻用武之地,此乃地利。徒儿若真是心怀大志、胸有韬略,何不放眼天下,自谋出路”。
范蠡睁开双眼,环视天地,顿觉心中豁然开朗,郁郁之气尽扫,浑身充满力气,于是纵身跃下青石,舞起短剑,挥洒间天地方寸,腾跃间虎虎生风,足可以打破眼前的一切障碍。范蠡心中呼喊:我不是疯子,我不是贱民,我不是商人。我是范蠡,我是范少伯,我是胸怀韬略的天下奇才,我是无往而不胜的大英雄!
范蠡知道,只有在这山河不语、草木肃然的大自然中,他才能狂放不羁、纵情高歌,挥洒心中积郁的所有不平和怨恨,倾诉心中盘旋的所有渴望和梦想。这一切,只有天地知道,山河知道,草木知道,自己知道,或许还有师父和文种知道,再也没有人能够懂得他了。
范蠡收起短剑,向山洞后面的山坡攀援而上,突然放声高歌道:“天地苍茫啊,可知我今生所求,山河雄壮啊,可知我今生所想,草木葳蕤啊,可知我今生所梦,飞鸟高旋啊,可知我今生所愿。我是天地间矗立的男子汉,我是雄才大略的范蠡。我将要策马驰骋,让山河匍匐在我的脚下。啊,你不要讥笑我的狂放,总有时日,我的功业将铭刻在高山之巅,大地之上!”。
他来到了一个高高的山坡,仰头躺下,天空中一只雄鹰傲慢而悠然的飞翔着,他自言自语道:“雄鹰啊,不要以为我多么的羡慕你,总有一天,我将要比你飞得更高!”。雄鹰飘然飞远了,范蠡却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红螺,在南山脚下的小河边翩翩起舞,河水淙淙,飞鸟啁啾,明媚的阳光照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当晚范蠡拜别兄嫂,背上行囊,骑马去文种府上,却见只有文种一人伏案弹琴。范蠡颇为惊讶,便问文种:“嫂夫人及家眷可准备停当?”
文种道:“早已走了”。
细问之,原来文种怕官府追查累及家眷,分些钱物遣散了家中仆役,提早安排贴身仆人备了马车,送妻儿去了吴国的路上。又写了一道辞呈道:“卑职文种为宛令数载,虽功绩乏善,却也尽忠王朝,善待黎民。然而文种不才,偏居宛城一隅,不能为大王分忧,故请辞宛令,欲为远游之人。祈望王上及令尹、司寇等诸大人,不以范蠡为意,另举宛令人选,期望宽恕!”,打发一个手下报郢都王府去了,此刻准备就绪,专等范蠡。
范蠡心中慨叹:“文种兄处事事周到,非我范蠡能及也!”
二人骑马,连夜南行,直奔吴国去了。一路上星夜兼程,风餐露宿,访古问今,体察沿途风土人情,不再一一道来。十多日奔波后,来到吴国都城姑苏,急忙探访,找到文种妻儿落脚的客栈,适才放下心来。
却说在楚国,令尹子常得知文种辞官出走的消息,吃惊不小,对周围大夫道:“文种非平凡之流,若为敌国所用,是我楚国之大患,定要将其追拿回来”。于是派人飞马去追,然而此时,文种范蠡已进入楚国,追兵望尘莫及,只好返回复命。有大夫对子常道:“文种此人心怀叵测,自恃清高,先王之时,便与我朝君臣多有嫌隙。今日他去也好,免得今后在我楚国为患。以他孤傲之秉性,怕在他国也难得重用,令尹大人何必在意!”,子常狐疑道:“也罢也罢,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