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集中到了华俊身上。就连怒火冲天的胖大长老,望向华俊的目光也变得渐渐温和平缓,脸上杀意慢慢消退,显现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神情。
也许是为了给内心怒火寻找一个合适的释放方式,胖长老忽然抡起拳头,将身旁一块坚硬山石打得粉碎,仰面朝天,不断的摇头,口中连连发出长叹:“华俊,你好糊涂,你好糊涂啊!”
“你活了几百年的岁月,见识和眼光却不及一个十几岁的娃娃。亏你还是金丹宗师,亏你还是我归元宗花费力气和丹药大力栽培的后辈门人。虽然事出有因,可是你如此做派,又有何脸面去见你那死去的师傅?”
“轻易相信歹人的欺哄之言,在前辈高人饮食中下毒,这哪里还是本派门人应有的做法?尽管你天性纯良,为人敦厚,可是,有些错误不是嘴上说说悔改就能从此揭过。须知,千里大堤溃于蚁穴,亡命绝症始于疮疤啊!”
说到这里,胖长老转过身,心灰意冷地对钟元宇说:“我已经不再掌管宗门事务。你是宗主,这件事情如何处理,就由你一人裁决。”
停顿了一下,胖长老把目光转向杨天鸿,神情和声音也变得较为柔和:“世间追逐名利之徒甚多,敢为他人仗义执言者甚少。陈正坚收此子为徒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这孩子很不错,至少他说对了一件事情————因为外敌的错误而斩杀我们自己人,而且还是一名金丹宗师,无论如何,都是亲者痛,仇者快。”
说完,胖长老便不再理会众人,转过身,甩着宽大的道袍,头也不回朝着远处隐没在黑暗夜色中的鸣凤山走去。远远的,传来一阵无比沉重的叹息。
现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钟元宇环视四周,视线焦点回落在跪在面前的华俊身上。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华俊,你可知罪?”
还是与之前相同的问题,然而,无论问话方式还是语气,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即便是毫无心机的人都可以听出,此刻钟元宇再也没有了想要杀死华俊的意思。最多,也就是严惩。
华俊脸上的悲哀之意越发浓重,却显得很是僵硬,仿佛表情完全凝固在脸上,肌肉皮肤不会有丝毫变化。
整个人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如同一根形状怪异的木头。
突然,华俊抬起头,望着浓墨般漆黑的夜空,眼眶边角溢出两行温热的泪水。
“我有罪,不该被妖人蒙蔽,欺骗师门。”
“我有罪,为了一己之私,几乎危及所有门人弟子。”
“我有罪,欺师灭祖,崇拜魔族,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得到赦免。一宗宗罪孽,华俊今生今世根本无法赎清,只能等待来世,再为归元宗奴役,世世代代为我宗门尽力尽责,以消本世的孽绩。”
不等钟元宇等人有所反应,华俊猛然举起右手,五指并握成掌,拇指向内捏着冰雷之决,咬牙切齿照着自己后脑狠狠落下。
他内心充满了惭愧与后悔。
他已经无颜面对师门众人。
尽管胖大长老已经言明不再追究死罪,可是华俊无法原谅自己。除了自杀,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
“住手!”
掌心拍向后脑的瞬间,华俊听到一声暴喝,眼前有人影一晃,随即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自己手腕,使掌心发出的寒冰雷光产生偏移。仿佛从天而降的陨石,被一块侧面袭来的小石子撞歪了几分,自上而下产生了偏斜,再不可能准确命中原定的落点。
随着华俊手掌落下,带着白色霜花的水属性冰雷落在他膝盖正前方地面上,发出沉闷轰鸣,溅起一片铺天盖地的泥土沙石。
“别做傻事!”
杨天鸿一直注意着华俊的动作,自然也看出了华俊心怀死念。他及时出手,破坏了华俊发出的自绝冰雷,又随手捏着凝冰决,右手中迅速出现了一团半径十多公分的水球。口中发出怒吼的同时,水球已经朝着华俊头上笔直坠下。
“哗啦!”
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泼洒了华俊满身。湿漉漉的头发挂在额前,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在这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一股寒彻心底的凉意,从头顶贯穿至足底,把华俊头脑中那团痛苦不堪的火焰永远熄灭。
灵水殿主刘雪冰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她快步从人群中走出,冲到华俊面前,高高挥起手掌,朝着华俊沾满泪水和冰水的面颊,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长老已经说了,不再追究你的死罪。为什么你仍然执迷不悔?为什么仍然还是想着要死?”
“你家人的血仇怎么办?昊天门对我归元宗的觊觎祸心又该怎么办?为什么不想想那些把你害到如此境地的人,该死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你!”
“你太令我失望了。祖师长老说的没错:华俊,你白白枉活了几百岁,见识心性却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刘雪冰比华俊早了十年入门。
在灵水殿,甚至在整个归元宗,华俊都是刘雪冰最为重视,也最为信赖的人。看到华俊做错了事情被宗主长老责罚,甚至可能身死,刘雪冰比谁都要紧张,自然也会不顾一切的为其求情。看到华俊自暴自弃想要后悔自杀,刘雪冰心中的愤怒也油然而生,瞬间变得膨胀、暴怒起来。
耳光极重,其中用上了掌力秘法,华俊被这股巨力当场打得失去平衡,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好不容易才重新稳住身形。在弟子门人手中火把光亮的映照下,可以看到他嘴角流出血丝,受创面颊肿起了一大团。
身材高大的钢甲暴羆默默注视着一切变化,目光渐渐变得淡漠。它转过身,一言不发就此离开,朝着灵虚峰走去。
钟元宇感觉到守护灵兽的变化,也从钢甲暴羆的举动当中明白了对方意图。他摇摇头,没有说话,同样转身离去。
留在现场的人越来越少,除了正在搬运死者尸骸的低阶门人,各殿殿主纷纷带领弟子们离开。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话。仿佛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正在上演一幕无声哑剧。
对于很多事情,同门修士之间,可以做到心意相通。
世界上最严酷的责罚,莫过于心灵上的痛苦。就这一点来说,华俊目前遭受的责罚内疚,毫不亚于酷刑拷打。
杨天鸿说得对:华俊罪不至死。
既然他已经感觉到了痛苦,就让他自己在痛苦中追寻摸索,自我惩罚,这比任何门规刑律都要来得有效,也更能荡涤人心,清洗灵魂。
劈头盖脸的冰水,足以使狂热头脑变得冷静。
刺痛至极的耳光,可以把浑浑噩噩的神经活活打醒。
话,已经说得够多,就看华俊自己能否领悟。
杨天鸿看了华俊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刘雪冰的手掌一直在颤抖,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从华俊面前飘然走过。
周围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从身边呼啸而过的阴冷夜风。
夜深了。
远远的,从华俊跪立的位置,不断传来狼一般的嗥叫,充满痛苦悔意的哀号。
“我错了。”
“我错了。”
“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