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榷场已经就在跟前,便抱着几张皮毛跳下马来。
榷场是西塞上专门供胡人与汉人交易的互市,胡人因为不懂耕种,常用牲畜、皮货、青白盐与玉石,与汉人交换着胭脂水粉、粮食生蔬、还有漂亮的丝绸瓷器。互市上有专门的差吏管制,还有各种小摊小贩,吃的玩的戴的琳琅满目,当真乱花人眼眸。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中穿梭,妲安显然很受用芜姜刚才的那一番“良言”,她想了想,便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停下,随手拿起一副耳环:“那倒是,我看他对你说话就好声耐气……呃,其实也不难办。芜姜,反正你现在也有了喜欢的人,你去帮我和他说说好嚒,打小他最听你的话了。”
妲安软乎乎地求着情,把耳环往芜姜耳洞的茶叶梗上配,说要送给她。
芜姜还没有一件姑娘家该有的首饰呢,她看着阳光下荧光璀璨的小耳坠,心里喜欢极了,才刚想着说“好”,但听到最后那一句“打小他最听你的话”,声儿顿时又咽回去了。
随意翻了翻摊子上的首饰,抱着几张皮毛继续往前走:“哦,原来是拓烈那只烈豹子啊。”
妲安买了耳环懊丧地跟上来:“嗯,我说了半天你竟然才猜出来。芜姜你太失败了,亏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边说边又拿起路边的一盒胭脂,凑到芜姜跟前:“呐,你闻闻香不香?好芜姜,你就帮帮我吧,我都喜欢他好多年了。如果不是他,我就一定不嫁人。如果他看上了别的女人,我就要去找那个女人决斗,光明正大的把他抢过来。我就不信咱们郝邬族还有哪个姑娘比我更厉害。”
女孩子总是喜爱香香的柔软的东西,芜姜点头说香,然而又转去隔壁摊子上问卖土豆和青盐的小贩。
妲安看芜姜低个头没心没绪地把土豆翻来翻去,终于觉察不对劲:“诶,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给你打豹子的是谁,这么凶残的野兽他都舍得打给你……该不会就是、是拓烈吧。”
妲安骄傲地凝着眉,望着芜姜的眼睛里渴望得到否定,又或者是在鼓励她给予自己否定。
芜姜举目看了眼比自己高半头宽半肩的妲安,怎么被她这样看着,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夺人所爱、挖人墙角的坏女人了。
她是不会撒谎的,就直言道:“啊,就是他了。昨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头,好好给我提了只豹子回来。”把用皮货换回的青盐兜在怀里,掂了掂,太少了,问大叔怎么这么贵?
“贵?过段时间还要贵!你看那边那些是什么?”卖盐的贩子扬起声音,伸手往远处一指。
芜姜顺势望过去,那远处大漠苍茫,只见黄土道上尘沙飞扬,听“轰轰轰”沉重而凌乱的步伐声响,是无数望不到头看不到尾的男儿们穿着军装铠甲往关内颓唐而去。
芜姜不由蹙起眉头。
那贩子得意了,接着掰道:“嘿,不知道了吧?要打战喽!大梁与逖国宣战,那逖国派七皇子慕容煜主动求和,征虏大将军萧孑带着五千骑前去谈判,不料却被反目的慕容煜抓了俘虏。眼下剩余两万五千兵群龙无首、狼狈而归,你说大梁皇帝他能咽得下这口气?怕是再过上些日子,就连咱们这个小偏隅都没有太平日子过。”
他说得很大声,更似乎希望自己的言论能引来周围的瞩目。
但另一个人不屑地反驳过来:“我看未必就是真败,那萧将军是什么角色?那是个边捻佛珠边杀人的魔障,十三岁披挂上阵,十年来几无不胜。听说当年梁国吞并晋国,就是他在城门外百米一箭破开守城大将的脑颅,最后才带兵杀进城去,晋国皇室阖宫就没有留下一口-活的男丁。这次逖国不过派个七皇子下来应阵,怎么就会输?我看是借这个名头叛国了!”
“对极,对极。”话音一落,顿时又有人插嘴附和:“当年晋国灭,梁国皇帝点名要俘燕姬,听说兵士找到母女二个,却被萧将军眼睁睁放走了。最后那燕姬殉情自杀,六岁的小公主亦不知下落,把个梁国皇帝气得心肝肺俱痛,叫人把燕姬尸首拿回去,找民间异士用不腐奇药泡制成人干,每日摆在寝殿内把玩观赏。梁皇因此记恨,这些年萧将军为他打了不知多少江山,却依然是个征虏将军,你说心里能服气嚒?保不准这战根本就没打,就是逮个时机带着旧部跑了!”
一时间人群围拢过来,看客们纷纷唏嘘感慨,说也是,不然皇帝拨出去三万兵,为什么萧将军就独独只带五千骑去应对那个阴险诡僻的慕容煜?不是轻敌找死,就是另有所图,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叫人把燕姬尸首拿回去,找民间异士用不腐奇药制成人干……”
人干。
芜姜脑子里刹那空白,梦中母妃苍白惨绿的脸容顿时赫然呈现于眼前——她嘤嘤痛哭:“芜姜,芜姜,你一定要来救我芜姜……”那般凄厉,哭得狰狞了形状。
身旁的妲安还在问,一连问了好几遍:“芜姜,我们是好姐妹,那你……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你…你要是真的喜欢他,我就不和你抢了。”嘟着嘴儿,目光却还是那么渴切,盼望从芜姜的口中得到否定。
芜姜却心思完全不在她那儿,急问方才说话的贩子:“你刚说了什么,什么叫把晋国的燕姬泡制成人干?”
那人看她一眼,很是愿意卖弄消息,挺起腰板儿一跃跳上石台:“这位姑娘看起来对我们中原之事很感兴趣,你是不知道,当年那燕姬传说中乃倾国倾城之色,梁国与晋国皇帝都对她倾慕非常,但她最后却委身比她年长十七岁的晋国皇帝。那梁帝心生妒恨,好容易逮着机会把晋国灭了,美人却又上吊殉情。他心中有恨无处发泄,便让人把燕姬用药水泡制成不腐之身,镇日挂在宫殿里看自己寻欢作乐……嘶,说是看,但那美人尸身不腐,谁晓得他会不会拿来做些什么。”
他说着说着,表情便诡荡起来,又咄咄然道:“这还不够,他还要找她的女儿发泄当年被负之仇。听说那六岁小公主生得与燕姬一模一样,当年被人带着逃往西域,跑咱们西塞来了。如今算算得有十四、五岁,这不,叫人临摹了燕姬的画像,到处张贴着要寻人呢。你可知道他给多大好处么?”
“一个小丫头能给多大好处?”众听客伸着脑袋问。
那人摆手:“不然。梁帝放言,不论哪国将那小丫头寻到,他皆用边塞七城作为交换,你说值钱不值钱?”他说着,见芜姜听得神魂入定,忽然左左右右将她打量起来:“诶~,不对,我怎么看这位姑娘生得般般入画、瑰姿曼妙,与燕姬倒是有得一比。你说你一个胡人打听我们燕姬做甚么?总不会你原与她相识?”
众人顿时刷地看过来,又将芜姜的脸拿去与不远处告示墙上的画像比对。
芜姜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睡醒前那揪心窒息的感觉又汹涌而来。见众人纷纷打量自己,似乎有维持秩序的官兵向这边走来,连忙袖子拂面,用胡语斥道:“听几声八卦罢,难不成天下就许你们汉人的燕姬倾城,就不许我们胡人的女子美貌?让开,再看挖你们眼睛!”
好在她幼年虽与母妃一个模子印出,但后来渐渐长大,却又逐渐蜕变出不同。把米袋子挂到马背,挥一鞭子要走了。
那人没反应过来,听马蹄急声去远,连忙追在摊前大喊:“诶,姑娘你青盐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