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片黑暗的混沌,虽然带着表面上的风雅与潇洒,带着魏晋独有的风度与放旷,可那终究只是表面的东西,纸面上的东西。切开来仔细的瞧,这些吴带当风的人物们所根植的,正是一片腐蛀满身、摧枯拉朽的土地。
当然,与真正黑暗的南北朝相比,与八王之乱、永嘉南渡的西晋相比,东晋尚且是一个足够温暖的港湾,足以让世人们获得一次喘息之机。
正是在这样的喘息里,有人如同刘伶一般醉生梦死,有人如同阮籍一般长歌当哭,有人如同谢安一般审时度势,有人如同王羲之一般纵情书画山水,还有人,如同桓温这般,眯着一双猎豹似的眼睛,冷眼旁观着,又随时会将一腔热血奋不顾身的抛洒,做出一番可笑可怜、可怨可叹,却又偏偏可歌可泣的事情。
谢小满看着眼前人,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自己撂下的狠话,不禁失笑。
桓温已经打开了酒坛子,找出三只酒盏来,一一倒满。
“有什么可笑的?”桓温听到了谢小满的笑声,发问,没有抬头。
“我在想,你上回还说,要是再看到我,就要兵戎相见,分个生死。”谢小满笑道,轻咳了一声。
酒香开始肆意,果然是好酒,浓醇的让人垂涎。
“是么?我有些记不清了。”桓温低低的笑着,嗓音中带着一股子特有的磁性。
一旁的郗超抬手揉了揉脑袋,发现自己之前担忧的事情似乎有些多余,这两个家伙到底在想着些什么,自己竟然完全琢磨不透。
一句简单的“记不清了”,竟然就准备否认自己原本的言辞?
连郗超都觉得他的大将军有些无赖。
无赖也就罢了,郗超毕竟是熟悉桓温性情的人,知道他这个家伙看起来像个样子,实际上本性中带着一股子市井无赖的习气,性子又急,翻脸不认人的同时,又能够翻脸不认账的。眼前这事情,就是一个标准的例子。
郗超只觉得自己头大,心想人家谢小满又不是蠢货,你桓温如今这么说,难道谢小满能够就这样认下?
出乎郗超意料的是,谢小满还真的认了。
听到桓温的话,谢小满只是微微挑眉,笑而不语。
郗超吓了一跳,心想谢小满这挑眉的样子,倒是跟桓温有三分神似。这样想起来,这二人的脾气还真有些相似,都是一言不合就会拍案而起的,又偏生带着一股狠戾的血性,都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
郗超看看谢小满,又看看桓温,眨了眨眼睛。
“我发现一个问题,”桓温将盛满的酒盏递给谢小满,目光似笑非笑,“每次你离开一段时间,我再见到你,都是你受伤的时候。第一次见面的画舫上如此。之前在郗超后宅的院子里如此。这一次,也是如此……”
桓温看着谢小满身上的血迹和苍白的面容,嘴角扬起的更高,表情颇堪玩味:“到底是你受伤的次数太多,还是你一旦离开了本将军,就不行了呢?”
郗超忽然感觉帐篷里的气氛一变,整个人跟着打了个寒颤。
眼见着连身旁的油灯都开始变得光线暧昧,郗超浑身难受,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应景的离开,可是又不免担心谢小满的来意,实在不应该把猎物和猎手放到同一个房间当中……
于是郗超轻咳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但很直接的,他的存在依旧被二人无视了……
谢小满并没有回答桓温的话,只是饮了一口冷酒,感受着那微凉的琼浆顺着食道下滑,尚未到得胃中,又重新散发出**灼人的气息,不免觉得十分爽快。
酒香浓醇的让人快要将舌头一齐吞下,谢小满砸吧砸吧嘴,将酒盏重新放到几案上,示意桓温再来一杯。
桓温哑然失笑,属于自己的那盏还没来得及喝,对方已经催酒了。
他倒也不恼,笑意吟吟的为谢小满又倒了一杯。
“我可是你们军中现在捉拿的刺客,桓大将军为何不害怕?”
谢小满持酒在手,并不着急饮下,这时候微挑了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桓温。
旁边,郗超略微紧张起来。
“害怕?”桓温轻笑起来,“你若是当真有杀我的心思,我恐怕也抵挡不得。如果没有,我便更加没有畏惧的意义。既然如此,我要这种毫无意义的情绪做什么?”
谢小满轻轻一笑,将手中琼浆一饮而尽,抬手,虚空画符:“人之所以畏惧,并不是因为理性,而是单纯的,因为本能。”
谢小满轻声道:“桓大将军,你现在应该害怕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