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才突然清醒过来:“这……这……那男人是在自己的身上‘作乐’;而自己是在自己的这个家里‘作孽’了啊……”
她事前是想过“不顾一切……”可现在哪能不顾——身边的自家的男人,住在一个庄上的小姨,还有娘家,还有村里庄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已经后悔了,她甚至想到了“退路”。但她也明白:“自己已经搭上了‘贼船’,那满口喷着涎水恨不得一口吞了自己的‘贼人’——自己怕是身不由己了啊……”
天刚麻麻亮,她就孤零零一个人,倚在门框上:看看天,觉得天不是天了;看看地,觉得地不是地了;再看看屋子,觉得这个家不像个家了;她甚至觉得眼睛也不是自己原来的了——看什么都变了。她的眼泡儿肿了,她没有心思也不敢去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她感觉出来了。而且心里很清楚:前些日子,儿子的眼泡儿肿得厉害——那是病;现在,自己——也是病——是无药可医的“丑病”。她心乱如麻,也不想理出个头绪。她什么也不想做,就那样斜倚着。看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终还是做到了灶台前——终究日子还是要过的——不也就是为了日子吗——死一把活一把地烧煮起早饭了。她的头发很乱——自己知道,但她没心思去管那个。她穿一件补丁套着补丁的有“大襟”的单衣,就是纽扣儿从腰间竖着向上排列到腋窝处弯了个弧形延伸到脖颈的那种。腋窝处向上的扣子,她没有扣——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以致那衣服的一角向下翻卷过来,露出了一侧的奶子:白嫩而丰满——奶头有点被咬破了似的,破口处白里泛着点红。那灶塘里的火光燃起来时,把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原本该分外的艳丽迷人,可眼下反倒把她凄苦的表情映得更凝重了些。那两只眼睛像是直直地盯着火里的什么……
有一股像是毛发之类的什么东西被烧焦了的味道,像是跟着灶膛里的烟雾,四下弥散开来。
儿子小虎起床了,揪着小鸡儿急急地跑到屋外撒了一泡尿,然后直奔东屋。刚一进门,就叫了起来:“娘,锅浦了——浦了!”
娘像是没听见,两只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灶塘里的火。
小虎跑到娘跟前,摇着娘的胳膊:“娘,锅浦啦,快去压锅盖呀!”
“浦了,浦了,这下子……真的浦了啦,压不住啦……”娘依旧坐着,呆呆地看着浦了的锅……
娘终于起了身……这一刻,小虎又惊讶地叫了起来:“娘,你的长长的大辫子呢?大辫子怎么没有啦?”
娘没有吱声。当她往锅里又添了水,重又坐到灶口前,小虎摇着她的肩膀,一个劲地追问:“娘,你说
呀,大辫子怎么没有啦,还有缀在那上面的花手帕呢?多好看啦,怎么……怎么……”
娘叹了口气,懒懒地说:“娘今儿夜里做了个恶梦。一个恶鬼死死的揪着娘的辫子,往阎王爷那里拖。阎王爷上上下下地看着我,一眼瞅见了我脑后的辫子——花手帕,忽然一拍桌子,叫了几个野鬼……抽去了我的魂。唉,娘没有了魂了,就剩下一副空架子啦……唉,娘被吓……吓怕了,就……就剪了辫子,放进灶塘里烧了,连着那花手帕……都烧……烧了……”
小虎听了,小嘴惋惜地叹了口气,半信半疑地走了,边走边喊着告诉姐姐:“姐,姐,娘把好看的大辫子剪了,烧了啦……”
一枝花看着儿子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儿子,娘……不是好娘啊……”
她忽又自言自语叨咕一句有头没尾不明不白的话:“唉,辫子……辫子……哪还是辫子……那是惹臊的……(狗尾巴)”后边的话被噎在了嗓子里,但还是从眼角里默默地流了出来——那意思只有她自个儿明白。
唉,人间的这把野火啊,烧焦了多少原本的美丽,烧焦了多少原本的幸福,烧焦了多少原本……
唉,人间的这把野火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