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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风生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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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八,大吉。玄凌上告太庙,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上皇太后徽号“仁哲”。加之从前皇帝即位、大婚、和太后五十大寿三次所加的徽号,全号为“昭成康颐闵敬仁哲太后”,世称“昭成太后”。

    同时追封汝南王生母玉厄夫人为贤太妃,赠谥号“思肃”,号思肃贤太妃,拟于六月迁葬入先帝的妃陵。并进封在宫中颐养的各位太妃,以示褒扬。尊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钦仁淑太妃”,居后宫太妃之首;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庄和德太妃”,生母顺陈太妃加礼遇。遥尊已经出家修行的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

    汝南王意在尊其母为“贵太妃”,向来贵、淑、贤、德四妃,虽然名为并立,却是以贵妃最尊。贵太妃自然也成为太妃之首。子凭母贵,汝南王的地位自然更加尊贵。

    汝南王刻意有此提议,多半是因为年少时因舒贵妃之故而生母失宠,连累自己不受先帝重视,迟迟不得封王,深以为恨。如今显赫至此,当然不愿意在世人眼中,自己的出身不如舒贵妃之子玄清,更要凌驾在先帝长子玄济之上。何况玄清擅长诗文无意于政事,玄济庸庸碌碌,醉生梦死,正是他最瞧不起的。

    如今追封他生母为贤太妃,一则与贵、淑、德太妃同为正一品,名义上过得去;二则有钦仁淑太妃在她之上作为压制,汝南王的地位也不能越过歧山王独大;三则遥尊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也是为了安抚汝南王——舒贵太妃已是方外之人了。

    几个封号而已,却是种种忌讳和兼顾,盘根错节,无微不至。

    三日后,慕容妃复位华妃。慕容一族也为此安分少许。

    本以为后宫之中会因华妃复位之事大有波澜,却也只是恬嫔、慎嫔一流和宫人有所牢骚。其余人等,上至皇后,下至陵容、曹琴默,皆是只若无事一般,只字不提。

    那日皇后邀了我在凤仪宫中赏花,正巧玄凌复位华妃晓谕六宫的圣旨传到皇后处。皇后静静看完圣旨,命侍女奉起。淡淡向我道:“终于来了。”

    我只做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觉得意外么?”

    皇后似笑非笑:“迟早的事罢了。”说着指一指窗下一盆开得盛泽的芍药花道:“就好像花迟早都要开的。”说完,命剪秋取了小银剪刀来,纤纤玉指拈起面前一枝火红硕大的芍药花,“喀嚓”一声利落剪下,扔到剪秋手中,道:“这花开得碍眼,不要罢了。”

    我心中巍巍一悸,顺手折下一朵姚黄牡丹,端正簪于皇后如云高髻之上,含笑道:“这花开得正好,也合皇后娘娘的身份,很好看呢。”

    皇后顾盼间微笑道:“快三十的女人了,哪里还好看呢。”她顿一顿,仿佛无意一般,“华妃比本宫小了不少啊。”

    我谦和的笑:“美与不美不在年龄而在气度,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分雍容华贵岂是单薄的年轻艳丽可以的比拟分毫的。正如这牡丹是花中之王,那一盆芍药开得再艳再娇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皇后对镜贴上珍珠花钿,口中虽不说什么赞许的话,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贵嫔越来越会说话了。”

    皇后命侍女重新择了步摇、簪子为她拢发,她的手指自缠丝玛瑙玉盘的首饰上轻轻抚过,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道:“听说你兄长最近的风评很不好,为了个烟花女子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的。”

    我微窘,手指绞一绞绢子,咬牙道:“臣妾也听说了,当真是坏事传千里,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竟然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听,真是臣妾的罪过。”

    皇后半转了身子,和蔼道:“也算不得什么,你兄长到底年轻,年少得志又不晓得要保养身子,难免兴头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只是你嫂子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还要为这事怄气,真是可怜了。”

    我一时羞恼,恨恨翻脸道:“只恨臣妾的兄长一点儿也不晓得检点,那个叫什么‘佳仪’的烟花女子出身实在卑贱,兄长竟然不顾爹娘反对、嫂嫂有孕在身,执意为她赎了身安置了做外室。”我蹙眉嫌恶道:“若不是臣妾爹娘和嫂嫂拼死反对,只怕就要领进家门做妾了。”

    皇后连连摇头道:“这也太不堪了。为了这样的女子忘了夫妻结发、父母养育之情,这算什么呢。”

    我恨得几乎落泪,咬牙道:“兄长一意被妖媚女子迷惑,竟不再入家门一步。臣妾已经命人回去告知爹娘,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子进门辱了甄家的门楣。”

    皇后道:“才德并立方算得好男子。贵嫔你的兄长虽有金戈铁马之才,德行一事上却是有亏损了。”她继而不快叹息:“白白叫华妃身后那些人看了笑话!”

    回到宫中小憩了片刻,只觉得身上酸乏无比,连日来为了追封太妃之事,与玄凌一同斟酌计较其中细节,自是劳心劳神。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松一口气歇上一歇。而来日的风雨只会更加汹涌,并不会比今时轻松半分。

    槿汐等人亦知我操劳费心,于是焚了一炉宁神的安息香让我安眠,只留了流朱一人在侧服侍。

    方蒙蒙胧胧入睡。便听得流朱急急在耳边轻声催促道:“小姐,太后宫里差人请小姐过去说话。”

    我闻得“太后”二字,猛然惊醒,道:“有说是什么事么?”

    流朱道:“来传话的公公并没有说,只请小姐快过去。”

    我一向对太后恭敬,于是片刻也不敢耽误,一面命人备了轿辇,一面唤了人进来为我梳洗更衣,匆匆去了。

    太后殿中有沉静如水的檀香气味,轻烟袅袅不散,恍惚让人有置身世外之感。晌午的太阳并不过分的晴朗,是轻薄的雨过天青色瓷器一样光润的色泽,叫人无端的平心静气。

    殿中安静,隔着春衫绿的窗纱向外看,那繁闹的灿烂春花也多了一丝妥帖安分的素净,连阳光的金也是迷朦的,像遥遥迢迢隔着的雾气。

    太后的气色尚好,靠在临窗的镶嚼银茸贵妃长榻上,就着孙姑姑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药。

    我恭恭敬敬请了安,太后随口叫了我起来坐着,道:“有些日子没好好和你说话了,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我答道:“并没有什么事,左不过是打发辰光而已。”

    太后头也不抬,道:“那就说说什么打发辰光的事情,哀家听着也解解乏。”于是我絮絮拣了些有趣的来说。太后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乎是听着,一手接过孙姑姑递上的清水漱了口,蹙眉道:“好苦。”

    话音未落,殿中的乌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后宝蓝裙裾一晃,盈然出来的竟是眉庄。眉庄看我一眼,也不多说,只端了一个白瓷盘在手中,盘中搁了数枚腌渍得殷红的山楂。眉目含笑行至太后身前,道:“这是新制的山楂,臣妾命人做得甜些。酸甜开胃,太后用了药吃这个最好不过了。”

    太后面上微露一缕笑,道:“算你这孩子有孝心。”说着拈了一枚含了,点头道:“果然不错。“

    眉庄低眉而笑,神情谦顺大方,道:“太后喜欢就好。臣妾只是想着,药是苦的,若食极甜之物口中反而难受,不若酸甜来得可口。”

    太后颔首而笑,很是赞同。方才转首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道:“莞贵嫔,你可知罪?”

    本一同和睦说着话共叙天伦,一室的平和安详。骤然听得这样一句,心颤颤一跳,却不知何处犯了忌讳,慌忙跪下道:“臣妾惶恐不知,请太后明示。”

    太后目光锐利,直逼得我不敢随意抬头,惴惴不安。太后微眯了眯双眼,冷冷抛下一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一己妃嫔之身干预朝政。”

    眉庄站在一边,听太后这样神色说话,一惊之下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手中端着的瓷盘拿得不稳,盘中盛着的山楂立时掉了出来,“骨碌”滚的老远,只留下深红的点点汁液,沥沥一地。

    太后斜睨她一眼,道:“哀家问她,你倒先慌了。”

    我一时心乱,不知从何答起,忙俯下身叩首道:“臣妾不知太后为何这样说,实在是不敢犯这样的死罪的。”

    太后坐起身子,她并不疾言厉色,只是眼角的皱纹因肃穆的神情而令人备觉严厉,她不愠不火道:“哀家准你自己说,追封太妃一事,你有多少参与其中。”

    我磕一个头,方才道:“太后的话臣妾无比惶恐。臣妾再年轻不懂事,也晓得后宫妃嫔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的遗训,臣妾绝不敢违背。皇上是圣明的君主,追封太妃之事心中早有决断,岂是臣妾能够左右的。臣妾所能做的,只是劝慰皇上不要为操劳朝政而伤神。若说到‘参与’,也只是在内阁为太妃议定的几个封号中为皇上稍作参详,再交给皇后和太后择定。”我仰头看着太后,道:“臣妾愚昧,以为追封太妃是后宫之事,才敢略说一二句话。若说朝政,是绝不敢有丝毫沾染的。”说完忙忙低头。

    太后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轮,似能把我看成一个无所隐瞒的水晶人儿,缓缓道:“纵使你无意于朝政大事。但是你敢说,此事之中你无半点私心?”

    适才一番话说完,心情稍为平复,情知过分辩解反倒不好,于是道:“太后明鉴。追封太妃一事本与臣妾无利害相关。”我停一停,迎上太后的目光,道:“但说到私心,臣妾却是有的。”

    我见太后只是听着,并无责怪之意,渐渐安心些,道:“臣妾深居宫中,虽不闻外事,但宫中众说纷纭,总有一些是听到耳中的。皇上是一国之君,总忧心于朝政,废寝忘食。臣妾得幸于皇上,能够侍奉左右,只是希望皇上可以顺心遂意,天颜常展。”我思量几番,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但是有时却天不遂人愿。”

    太后是玄凌的生母,更曾执掌朝政。有些话、有些事,实在是不需要也不必瞒她。太后若有所思,道:“哪里是上天不顺从人愿呢,只怕是有人要逆天而行了。”

    我跪在日光的影子里,背脊上隐约有毛躁的热和不安,刺刺的痒。我细声道:“太后所言极是。但臣妾知道,皇上是上天之子,必然能受上天庇佑。臣妾不敢,也无能参与政事,只能在皇上饮食起居尽量用心。若有私心,也是臣妾一点上不得台面的私心,太后今日问起,臣妾也只好照实说了。臣妾希望皇上万岁平安,臣妾也能得以眷顾平安终老。”

    太后听完我一番辩解,神色略有松弛,随手挽一挽散落脑后的头发,和颜道:“这点私心,后宫嫔妃哪一个没有?也罢了,你起来吧。”

    我这才如逢大赦一般,整敛了衣容起身,恭谨垂首站于一边。太后抚一抚身上盖着的折锦软毯上的风毛,徐徐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私心,人人都是一样。有了皇帝才有你们。皇帝在,无论这宫里失宠的还是得宠的,终究都有个盼头、有个指望。若然皇帝不在了,皇后自然是没说的,贵为太后,就是曹婕妤和欣贵嫔也总算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可像你和眉儿这样没有孩子的,尽管眼下风光,将来也便只能做个孤零零的太嫔,连太妃的位份也指望不上。虽说是太嫔,却是老来无靠,晚景凄凉,说穿了——不过是等死罢了。所以你们的指望啊,全在皇帝一人身上。”太后说完,自己也略有些伤感,侧头咳了两声。

    眉庄口中虽应了一声“是”,却也别过了脸,只怔怔瞧着窗外,若有所失。太后瞧一瞧她,道:“眉儿,你对哀家虽有孝心,可是这心思也该用点到皇帝身上去。虽不说恩宠,可好不好的现在竟连恬嫔那孩子也不如了。年轻轻的整日穿这样素净,哀家如今还肯穿得鲜艳些,你反倒不愿意了。和哀家这老太婆厮混在一起,到底也没意思——你总该为自己打算。”

    眉庄的打扮于她的身份的确是过分素净了。烟霞银底色的对襟羽纱衣裳,作窄袖,挑疏疏的几枝石青碧藤萝图样,宝蓝无花纹的纽罗宫裙,长不及地,亦不佩香囊、玉佩之类。春日里宫中女子皆爱以鲜花插髻,眉庄发间却是连一点华丽珠玉簪钗也不用,更不说鲜花、绢花点缀了。如云青丝,挽作了一个纹丝不乱的垂髻,通共只簪了一枚镶嵌暗红玛瑙圆珠的乌银扁钗算是妆饰。素色衣裙上也唯有颔下的盘扭上嵌了一颗珍珠。这样的打扮,便是太后宫中得脸的姑姑,亦比她华贵一些。眉庄垂着半边脸,道:“太后这样说,倒像臣妾故意的不是了。并非臣妾不愿亲近皇上,只是一来太后安康是皇上的心愿,臣妾理当更孝敬太后;二来几位妹妹也服侍得皇上很好。”眉庄微微一笑,“臣妾本不擅长打扮的,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眼力,但求太后哪一日得空了指点教诲臣妾罢。臣妾在太后这里受益良多,是赶也不肯走了。”

    太后笑道:“这丫头哀家原本看着稳当,如今益发能说会道了。有你陪着哀家,再有温太医的医术,哀家的身子怎么能不好呢。”

    眉庄陪笑道:“这都是温太医的功劳,臣妾不过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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