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告别·别哭

    这场比赛两个都没有什么包袱的球队放开手脚，大打对攻战，攻防转换快，精彩镜头也不少，光是上半场双方加起来就有了四次门柱，五次滑门而出，两队门将也总共作出了七次关键扑救。让观众们大呼过瘾。不过稍稍可惜的就是双方上半场都没有进球。

    张俊也没有进球。

    他上半场更多的是在为队友创造机会，从他经常拉到左、右两边去突破传球就知道了。他本赛季到现在为止打入了十七个联赛入球，排在第三，距第二名一球，第一名四球，要想拿金靴已经不大可能了。

    这十七个球并不算多，但考虑到他几乎只踢了半个赛季，还是非常恐怖的。更何况他的进球含金量都很高，靠他的进球直接为球队抢来十九分，球队最终保级他功不可没。汪华都曾开玩笑俱乐部应该把张俊的进球奖金涨到每个一万欧元，因为那确实是“金球”啊。

    ※※※

    “嘿，我说张，下半场你别再给我传球了。”赫纳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张俊说，上半场张俊传给他三个好球，他一个都没打进。“你要知道，你才是今天这场比赛的主角，最应该进球的人是你。”

    张俊笑笑，他在心里说，如果可能，我并不乐意做这主角。

    “上半场你发了疯的助攻，可你是射手啊！你在想什么，张？”赫纳抓着张俊的肩膀问。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赫维尔走了上来。作为一个助攻手，他倒是非常清楚张俊现在的想法，他想用靠助攻帮助别人进球的方法来减轻自己就这样离开大家的内疚感。但是他不是赫维尔，很多事情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是射手，如果你真想为我们做点什么的话，就去进球。”他对张俊说，“我想很多人来这里是为了看你进球的，而不是你一次次为我们助攻。”

    他拍拍张俊的肩，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全队可都看着你呢，张俊，去进个球吧！

    ※※※

    当张俊再从更衣室内走出来时，他被他所看到的惊呆了。

    “张，一路走好！”

    “我们会想你的！”

    “你永远是我们的国王！”

    “张俊保佑沃伦丹！”

    ……

    看台上全是送他的标语。被人咒骂了三场比赛的霍恩斯的名字这次没有再出现在任何一条标语中，因为大家不想在这个时候倒胃口。

    “这……上半场明明还没有这么多……”张俊惊问。

    “那是因为大家想给你一个惊喜。”路易林克拍拍张俊。“现在还不是我对你说再见的时候，上场吧，我们还有四十五分钟。”

    “嗯！”张俊狠狠点点头，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跟在路易林克后面踏上了球场。

    我们还有四十五分钟，还能在一起踢四十五分钟的球。三年的时间匆匆过去了，只剩这最后的四十五分钟。

    把握住吧，张俊。别让它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四十五分钟那样溜走了。

    ※※※

    站在中圈，脚下放着足球，听着全场的呐喊，张俊轻轻呼了一口气。

    三年前的2002年8月17曰，他和杨攀初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沃伦达姆。阿德里安塞把他们交给莱斯先生就走了，从此他们开始了在莱斯手下艰苦的训练。说起莱斯，走之前自己应该去看看他，他当初讲的那些东西，现在我已能渐渐领会其中的一部分了。

    然后是王伯无私而热情的接纳了他们，做他们的厨师，做他们的司机，还要做他们的翻译。

    现在觉得有些怀念那段还未出名的时光了。

    主裁判一声哨响，下半场比赛开始了。

    张俊把球磕给身边的赫纳，自己向前冲去。

    风扬起了张俊的一头长发，人们看到了他的笑脸。

    ※※※

    “比赛进行到了下半场二十分钟，双方比分0：0。张俊有过三次机会，但是都差之毫厘。其中一次五米的推射竟然打在了门柱上，全场一片叹息。可是张俊似乎并没有非要在这场比赛中进球的想法。下半场虽然比上半场增加了射门次数，但是如果队友机会比他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把球传出去。”

    这是汪华在本子上快速写下来的，这些将作为比赛后写稿的资料。

    他写着写着突然发现，如果张俊走了，那么自己这个记者生涯也便做到头了。他不懂意大利语，不能学李延跟着到意大利继续做记者。

    一开始只是义务做李延的荷兰语翻译，从没想过他会做记者。并且一干还这么长，干到现在这个地步。《体坛周报》里有关张俊的稿子90％都是他写出来的。

    不少人通过他的笔认识了张俊，也认识了他。不过现在他很快就要辞职不干了。就像那天在巴黎赛扬医生医院的门口时，他对李延所说的，见证了这么多足以载入中国足球史册的瞬间，享受了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他很知足了。

    从此有关张俊的报道前，不会再有“本报特约记者汪华报道”的字样了。

    欢呼声突然大了起来，让汪华从跑神状态中醒来。

    “张俊现在拿球！”他身边一个同行兴奋的喊道。

    ※※※

    张俊现在拿球，他就在对方的大禁区前。有后卫逼了上来，但张俊并没有打算要靠速度硬冲过去。他只是原地把球轻轻一扣，晃开了对方。

    他突然很想玩一玩。

    扣开第一名后卫的他顺势把球带进了禁区，他没有施展他惊人的加速度和爆发力，就是平常的慢速带球。

    “他这样会被断的！”有人惊呼。

    可是他紧接着右脚又把足球顺着向左一拉，躲开了第二名后卫的铲抢。

    维罗尼卡的欢呼声越来越大。

    连过两人的张俊做势要打，门将已经严阵以待，但张俊的目标并非门将。

    第三名防守队员从右侧高速冲来，用滑铲的方式阻击张俊射门。而张俊等的就是这个人，他射门是假，扣球是真。左脚再把足球猛地扣向了右侧，正好和对方后卫擦身而过！

    这一扣让他直接面对门将。但是也稍稍扣大了一点，搞不好的话反而会让门将得到球。张俊这才依靠自己的爆发力去追球，可是他左脚刚一用力，就发现自己身体不能向前冲，原来刚刚被他扣球晃开的后卫用手死死拉住了他的球衣下摆，让他不能离开原地！

    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门将扑过来把球没收？

    或者现在就倒地，得到一个点球？

    张俊没时间考虑了，他必须马上作出决定。

    张俊的选择是——他身体不向前冲，反而倒向身后那名后卫，然后右脚很别扭的直接抽向足球！

    难道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抽射？拉他的后卫大惊失色，手上又加了把劲。他当然不会知道，对于张俊这样固执的人，只是用手拉是不行的，除非你把整个人压在身下。

    门将也注意到了张俊的举动，他把双手打开，身体尽量伸展开，力图全面封住张俊抽射的角度。

    张俊左脚不再老老实实的扎在地上做支撑，现在他不需要保持平衡了，现在他需要的是尽量把脚伸近足球。左脚飞出，右脚抡向足球，看这架势……他要抽射！

    “嘿！来得好！”门将在心里偷笑。

    可是当张俊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时，他右脚才踢到足球，在那一瞬间，他脚腕一抖，变抽为挑，把足球从门将头顶上挑了过去！

    挑射！

    而他自己也无力保持平衡，摔倒在地。

    足球优雅地坠入空门。

    “张俊保佑沃伦丹！张俊保佑沃伦丹！！”这歌声仿佛惊雷一样在维罗尼卡上空炸响。

    “g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al！！张——俊——！！！”

    进球后地张俊并没有多激动，他只是站在原地，高举双臂，静静聆听给他的欢呼声。

    回想一下自己的第一个职业生涯进球，当时他有多么激动，因为那意味着他开了一个好头。可现在这个进球则意味着一个好头的结束，他又如何高兴的起来呢？

    这个在禁区内纯靠技术连过三人的精彩进球，也成了张俊在沃伦达姆的绝唱。

    第八十八分钟，第四官员在场边举起了换人的牌子，11号下，33号上。

    阿德里安塞特意提前把张俊换下，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单独谢幕的时间。

    张俊看了一眼换他下来的第四官员，知道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他和赫纳拥抱了一下，转身向场边走去。就连对手都会和他握握手，祝他在意大利一切好运。

    赫维尔从另一边飞速跑来，把他紧紧抱住，足有五秒钟才松开。“走吧，张，我都不知道以后该给谁传中了……”

    “开玩笑，会有比我还好的前锋。”

    赫维尔听见张俊的话，只是摇头苦笑一下，什么都没有说，目送好友向场下走去。

    从对方禁区内到场边，张俊已经记不清和多少人拥抱过，握手过了。他只知道球迷们一直在喊，让他走慢一点。

    “恭送国王陛下！”一条巨大的横幅在那面看台被展开，上面还有张俊标志姓的“龙腾”。

    张俊也有意放慢了脚步，因为他知道每走一步，他就离沃伦达姆远上了一分。

    第一次吃职业营养餐；第一次作为职业球员上场比赛；第一个职业进球；第一场联赛胜利；第一次失败；第一个帽子戏法；第一次和对手交换球衣；第一座冠军奖杯……他的无数个第一都被永远留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荷兰小俱乐部里。

    终于，这条路还是走到了头。

    张俊和替补他上场的法利亚拥抱了一下，然后再次高举双手，向所有人挥手作别。再见了，维罗尼卡！再见了，沃伦达姆！再见了，荷兰！再见了，那抹橙色……

    张俊尝到嘴角有一丝咸味，竟然哭了。

    太丢脸了……

    张俊掀起橙色的沃伦达姆球衣，把脸深深埋了进去。他不想让太多人看到他哭的样子，因为张俊在他们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微笑着的男孩，为他们带来无数欢乐，也为自己带来欢乐。

    阿德里安塞像一个慈祥的父亲，用他宽厚的胸膛包容着低头抽泣的张俊。他知道张俊是真的舍不得这里。可是，总是要分手的，人这一辈子，分分合合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别哭。

    ※※※

    汪华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替补席——现在那里才是全场的焦点。

    张俊那家伙竟然哭了，毕竟还是孩子。沃伦达姆对于杨攀来说不过是迈向更高级联赛的跳板，而这个傻小子却是把他三年的全部感情都投入了进去。

    但不论你是否舍得，你都必须离开。因为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你呢。别哭，张俊，想想未来，那会是非常美好的。

    可惜我不能再陪你了……

    ※※※

    当你来的时候，你还是一脸稚气的孩子。

    我们看着你初次登场的紧张，还在为你担心。

    可谁知你的第一个进球竟然就帮我们拿到了一分。

    当我们还在惊讶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中国小伙子时，你的进步已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你带领沃伦达姆保级，又用“天蝎”为我们带回了二十年的第一座奖杯。

    当你被ac米兰拒之门外时，我们为你感到不平。

    当你受伤而不能再上场之后，我们为你祈祷。

    当你用帽子戏法宣布你回来时，我们比谁都为你高兴。

    你就是沃伦达姆的王，我们的上帝。

    三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曰子，并且享受它。

    因为你总是为我们带来惊喜和欢乐。

    现在你说你要走了，要去创造更大更辉煌的成就。

    我们是如此的舍不得你走，就像不愿意结束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一样。

    我们清楚，你在维罗尼卡的眼泪是为了什么而流。

    别把头低下去，别怕他人看见你的眼泪。

    因为你有多坚强，他们不懂，我们却了解。

    感谢这三年来你为我们所做出的一切。

    那六十三个进球，一座杯赛冠军奖杯，联盟杯的十六强，天蝎，以及你的微笑……没有哪一样我们会忘记。

    所以走好，张俊。不论你以后在哪里，我们会是你永远的拥趸。

    有时间了就回来看看我们吧，记得带上你那位美丽的女朋友。

    ※※※

    2005年5月23曰主场对阿纳姆的比赛后，04到05赛季宣告结束。与这一同结束的还有张俊和沃伦达姆之间长达三年的初恋。

    尽管这三年来有过第三者插足，有过短暂的移情别恋，还有长达八个月的痛苦回忆，可这些都过去的事情现在看来，正是那三年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欢乐和悲伤共同交织在一起，组成了这三年如梦似幻的岁月。

    现在，他终于要对这段岁月说再见了。然后重新收拾行装与心情，在一片全新的，更为广阔的天地，接受未知的挑战。

    等在他前面的会有什么呢？

    可是不管等在你前面的会有什么，要坚信一点，张俊。当微笑还在你脸上时，你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勇敢的大步向前走吧。

    而我们，则不停地为你加油。

    （《我们是冠军》“第二部在荷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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