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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纯低头看地图,地图上并没有那样一个地名。
“‘看鬼谷’是我们本地人的叫法,也有人叫它‘电影谷’。每到夏天打雷下雨的时候,山谷里就像在放电影一样,又打又杀,又喊又叫的。山里的神汉们说,那是死人从地底下钻出来喝水打架,女人们不能去看热闹,会被鬼抓走的。”金珠妮又说。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向后面的宝冶招手,大声吆喝:“你过来,跟这个妹妹说说看鬼谷里的事。”
同为女人,她一直对方纯很感兴趣,因为两人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她是深山里的村妇,又黑又脏又丑;而方纯是大城市里来的阳光女孩,大方、漂亮、高雅。
宝冶赶上来,俯下身子,对着车窗,干干巴巴地说:“有一次我到山谷里去猎鹿,有个东北来的客人要买新鲜鹿鞭。我跟着一个鹿群跑了三天三夜,没想到钻进了看鬼谷。不知道怎么的,山谷里一下子出现了很多人,拿枪拿刀地打仗。我就逃到了一个山石劈缝里,只露出一只眼看。那些人分成两面,一面是拿着枪的日本鬼子,一面是手握短刀的本地人。我看到地上扔着很多金条、金砖,想伸手拿几块,又害怕动了鬼的金子会没命。后来,本地人干掉了全部日本鬼子,捡起金子,向山谷深处走了。”
一个好端端的精彩故事被他讲成这样,也真是不容易。
“屁话,哪里有金子?神汉们说了,那是鬼影,就算你去摸,也只会摸个空,摸不到金条的。”金珠妮啐了宝冶一口,悻悻地说。
宝冶嘿嘿直笑,咽了口口水:“可是,地上真的有很多金条。神汉们不是说了,要是跟着鬼影一直向前走,就能到那些鬼存放金条的地方。那时候,就能找到真的金条,要多少有多少。”
“那山谷是蛇形的?”方纯问。
宝冶木讷地笑了一下,摸摸头顶:“我不知道,我从来没爬到山顶回头看一看。”
金珠妮插嘴回答:“是啊是啊,有收药材的东北人说过,山谷里面共有十八个弯、三十六个折、七十二个起伏、一百零八个暗洞,就像一条僵死的大蛇一样。”
宝冶憨憨地笑了笑:“东北人就好吹牛,死的大蛇是直的,可山谷是弯的。就算像大蛇,也是活的大蛇。”
两人一搭一档,说得起劲,但车子里的其他人并没有被打动,只是木然听着。特别是小彩,缩在后座上,双手笼在袖子里,眯着眼打瞌睡,安静得像一只小猫。
方纯合上地图册,叹息着低语:“如果司空摘星在就好了,找回他偷走的那卷录影带研究一下,就知道蛇形山谷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蝴蝶山庄的拍卖会上,北狼司马出示过一卷记录蛇形山谷的录影带,但随即被司空摘星偷走,最后不知所踪。拍摄那卷带子的人,一定见过真正的蛇形山谷鬼影。
车子过了一道急弯,离开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的路段,进入了一道两侧皆是大山的幽深峡谷。简易公路像是一把锥子,生生在大山上刺出一条路来。路的两边全是光秃秃、冷冰冰的青色石头,寸草不生,更不要说是荆棘和小树了。
路右侧的一片平整石壁上,凿着“看鬼谷”三个楷体大字,笔画槽内,涂着已经褪色的红旗。
叶天停车,招呼方纯下车,向谷口的东北方回望。从谷底到崖顶约有三十多米,石壁陡直,无处攀援,即便是化身为猿猴,都很难爬上崖顶。
“还记得北狼司马出示的录影带吗?根据那段影像的拍摄角度,我觉得当时拍摄者就是伏在那里偷拍的。”叶天不断地平移,十几次后,终于确定拍摄者的位置。可惜条件不允许,他没法攀到崖顶上去最后求证。
“如此的话,再向前二三十米,就是日本运金队现身的地方;向前一百米,就是野人们格杀日本人的战场了。”方纯无法相信这种诡异莫名的事,但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
“稍等一会儿你来开车,开慢点,我跟在后面,把运金队走过的路重走一遍。”叶天斩钉截铁地说。他不肯糊里糊涂地将这个疑点放过去,既然来了,就要将所有谜题一个一个拆解开来。
山谷里极为安静,偶尔有野鸟从崖顶飞过。
叶天仰面向上望,只见天空湛蓝,闲云悠悠。即便现在是和平年代,走在此处也觉得胆战心惊,担心有什么坏事会突然发生。七十年之前,日本运金队大摇大摆地进山,以为皇军踏足之处必定平安无事,所以才遭到意想不到的偷袭,尽被屠戮。那样的“逆袭”曾发生在中国大陆的各省各地,因为中日战争,实际也是大和民族与泱泱大国所拥有的五十六个民族之战。事实证明,中国人是打不垮的,就算经历一千次失败,仍然能在白色恐怖中挣扎站起一千零一次。
“前辈们创造了新国家、新秩序,必须要由后辈们来维护。这一次,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大竹直二得逞。”叶天拍打着石壁,暗自发誓。
方纯上车,车子缓缓向前,渐渐驶入两侧石壁遮掩成的巨大阴翳内。
“空谷影像”这种事,在世界各地都曾发生过,科学家给出的大概解释是地磁、雷电将某段影像记录下来,与录影带的工作原理相同,等到下次合适的天气条件出现时,影像就会被重复播放。当然,影像只是影像,来无踪去无影,不会对外界造成任何影响。
“你想看到鬼?”宝冶在旁边搭讪。
叶天低头赶路,不加理会。
“下大雨、打闪、打雷的时候,那些怪事才有可能出现。现在天好好的,根本不可能见到。”宝冶继续唠唠叨叨地说。
“除了打仗的两队人马,你还看到什么?”叶天抓住这个将宝冶、金珠妮分开的机会,尽可能地从他嘴里套实话。
宝冶嘿嘿了两声,没有开口。不过,当他看到叶天指缝里的一沓人民币时,立刻换上了笑脸:“我说实话,你就给我吗?”
叶天点点头,宝冶立刻说:“我沿着石壁向深山里继续走,看到那群人走到了一条大溪边。大溪很宽,差不多有一箭之地。我以为他们会等船来,或是坐着竹筏顺流向下,到鞋带洞那边去,然后借着铁索桥过溪。可是,我藏在山头向下看,那队人却慢慢地走下河,河水没过他们的胸膛、腰间、肩膀、头顶,一个接一个地走下去,全都淹没在大溪里。”
“大溪?真的?”叶天想不通那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反问。
“千真万确,如果有一句谎话,教我跌在刀山上,浑身血洞,不得好死。”宝冶庄重地举起右拳,在胸口擂了三次。这是山民们独特的起誓方式,表示自己以三代祖先的灵魂发誓,绝无虚言。
叶天将手中的钞票递过去,宝冶伸手来接,欣喜若狂。
“鬼影子大多会在什么天气出现?”叶天又问。
不知何时,山谷中起了淡淡的白雾,高低盘旋,越来越重。前面的车子打开了大灯,车速进一步放慢。
“就是这种天气,雾蒙蒙、阴沉沉的,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张嘴就舌头发麻,像是吸进了一把麻药似的。”一有了钱,宝冶就有了回答问题的动力,眉花眼笑,也不结巴了。
再走了一阵,叶天觉得头发、眉梢全都变得湿漉漉的,呼吸也变得极为沉重。雾气仿佛一汪灰白色的死潭,要将深入其中的人全部溺毙。
“雾里会不会有瘴气?附近有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叶天不敢大意,转头问宝冶。
瘴气是古代壮族地区的常见病,广西素有“瘴乡”之称,该地气候炎热、多雨潮湿,是导致瘴气的主要原因,按发病季节分为青草瘴、黄梅瘴、新禾瘴、黄茅瘴;按症状表现及性质分为冷瘴、热瘴、哑瘴等。人类或动物吸入瘴气后,即神志迷糊,恶心呕吐,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几小时内就会毙命。
“没地方躲,只能加快走,出了山谷就好了。”宝冶竖起衣领,伏在马背上,不管四周什么状况,只是任由那匹老马驮着向前走。
叶天知道,多瘴的地方,几乎没有树木,山石陡壁经日晒雨淋后,湿热无法散发,如同一个巨大的发酵池,动物死后的腐败尸体加上各种毒蛇、毒物的痰涎遗留不去,直接导致了剧毒瘴气的产生。
这道蛇形山谷,就是天然的瘴气聚集地。
说时迟那时快,叶天眼睛一花,发现宝冶身边突然多了几十条灰乎乎的影子。他屏住呼吸,向侧面靠了靠,定神再看。那些影子个个垂着头赶路,全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影子越来越多,后来便出现了背着长枪、穿着军装的日本鬼子。
叶天咬了咬牙,既惊骇又欣慰。惊惧的是,怕这种虚幻影像和白雾会造成人员伤害;欣慰的是,深谷一行果然来对了,终于亲眼目睹录影带上淘金帮狙杀运金队的一幕。继续向前,距离传说中的黄金堡垒就越来越近了。
“是他们,是那些鬼,鬼来了!”宝冶踉跄倒退,翻身落马,背贴石壁,一动都不敢动。
车子立刻停步熄火,但各人都没下车,而是摇上车窗,静观其变。
当一个面目阴森的日本兵贴着叶天的身子跨过去时,叶天甚至听到了对方粗重的呼吸声。他感觉只要轻轻伸手,就能扭住对方的脖子,瞬间格杀于当地。
记录日本侵华暴行的图书、电影不计其数,二战后的中国年轻人大多看过其中的大部分,对日本军人有着天生的仇恨与憎恶,而叶天也不例外。如果能在二十一世纪时以现代武功格杀这群日本兵,绝对是又解气又解恨的一件事。
叶天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他从未见到过这么多幽灵一样的影子,真实度、清晰度比起电脑动画来也毫不逊色。
他斜眼瞥了一眼宝冶,那家伙已经双手抱头,蹲在岩壁下的角落里。
突然之间,叶天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放弃已知的影像,加速前行,赶到淘金帮人马得手后撤退的位置去,看看在蛇形山谷的尽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