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她说得对,梭镖充其量不过是一枚淬毒的冷兵器,只要提高警惕,就能闪避、击飞。真要杀人的话,还是远程狙击步枪成功率更高。
“对方的本意,不在于杀人。你们知道的,长期以来,困扰我们的并不是生死,而是另外一些无法用科学理论解释的怪事。阿黛,你没受伤我很开心,但你现在试着扪住左侧乳房下一寸五分的地方,默数心跳,看是否有异常?”蒋沉舟的语调骤然变得低沉起来。
彼时,蒙着白纱的女子也悄悄地出现在蒋沉舟的身后,双手笼在袖子里,脚步轻得像一只暗夜里的小猫。
阿黛突然愣住,笑容凝结在脸上。
“那是蛊,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就像我们呼吸着的空气一样。只要你活着,就能被它所左右。”蒋沉舟的语气变得无比悲哀。
女子垂落在肩头上的纱帘簌簌颤抖着,一把挽住了蒋沉舟的胳膊。
阿黛后退一步,不由自主地照着蒋沉舟的话去做。
“那是蛊,统治西南大山里千百年的蛊,无论是谁,只要被放蛊者缠上,余生必将凄惨无比。”蒋沉舟抬起头,望了望那盏惨白的灯笼。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唯有这团跳跃着的火光是唯一的亮点。
女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头纱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映在地上的巨大影子也胡乱摇晃着,露出即将心理崩溃的前兆。
“百灵儿,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蒋沉舟伸出手臂,搂住了女子的肩膀。
阿黛蓦地尖叫了一声:“不不,不,这不是真的……我身体里竟然有两种心跳?我平时的言谈举止都很小心,绝没有露出对苗疆放蛊者的不敬,怎么会被下蛊?这是不公平的,是不公平的!”
在苗疆蛊术的世界里,每一条成熟的蛊虫都是处于僵直的冬眠状态,只有进入目标体内后,才会瞬间苏醒。经过放蛊者精心调教后的蛊虫,已经具有了人的灵性,虫体内也会产生与人类心跳近似的脉动。于是,中蛊者手扪心脏,就会察觉到有两种心跳同时存在。
近乎失控的阿黛双臂一振,就要直飞起来,幸而叶天早有准备,一把将她按住。
“敌人针对的又不是你,无需紧张。”叶天淡淡地说。
“可是……可是……”阿黛气喘吁吁地急着分辩。
叶天把右掌放在阿黛颈后,用拇指指肚缓慢揉搓对方的大椎穴。该穴位于人体的颈部下端、第七颈椎棘突下凹陷处,别名百劳穴、上杼穴,为手足三阳及督脉交汇处,手足三阳的阳热之气由此汇入本穴并与督脉的阳气上行头颈。这种旋转按摩的手法,能够让对方迅速冷静下来,保持应有的镇定。
“深呼吸,不要说话,事情并没变到最坏。”叶天说。
如他所说,阿黛不过是蒋沉舟身边的小角色,敌人没必要费力向她动手。
过了几分钟,阿黛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叶天皱着眉,用小刀挑去了梭镖,又在木像中镖处仔细地刮了十几刀,直到灰色消失,露出了木质的本色,以免蛊毒传染。他并不奢求蒋沉舟能帮自己完成使命,但对方能大包大揽地这样说,毕竟也给了他一点点心理安慰。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蒋前辈,冒昧地多一句嘴,您在数年前已经死于孤岛之上,竹联帮内部也为您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可你却隐居到这里来了,这是为什么?”叶天问。
蒋沉舟充耳不闻他的提问,握住百灵儿的手腕,走向远处的洞穴。从他小心翼翼的举动,能够看出他对百灵儿用情至深。自始至终,百灵儿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摘下过头纱,犹如一个误入人类世界的精灵,既不能言,也听不懂人语。
“告诉我。”叶天转向阿黛。
阿黛摇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老爷的吩咐,我什么都不能说。还有,没有老爷的吩咐,你也不能对外人说这里发生的事。否则,就会像某些无聊小报的八卦记者一样,以各种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永久消失。”
“什么都不能说?”叶天收起笑容,同时收起木像。
“一个字都不能,除非你胆敢藐视竹联帮的力量。”阿黛退后一步,双手按向腰间,保持着随时掏枪射击的姿势。
“灭灯。”叶天只低沉急促地回答了两个字,拔地而起,来不及用嘴吹,而是左手探进灯笼口里,用拇指、食指瞬间捏熄了烛火。
“又是刚才的敌人?”阿黛问。
叶天笑了:“对,还是他。见过西藏的天葬仪式吗?渴望饱餐一顿的兀鹰们不等到尸体分割抛撒完毕是不会离去的。敌人也一样,不达到他的目的,也不会罢休。很可惜,今晚要让他失望了。”
阿黛顿了顿,倏地拔出一柄短枪递过来。
叶天笑着推开那柄枪:“谢谢信任,但我用不到。”如果需要现代化武器的话,他可以从蝴蝶山庄带来,段承德一定会无偿提供帮助。
他静静地站在挑着灯笼的杉木旗杆下面,感受着暗流涌动的山中空气。
蓦地,有一个人从东北方的山尖上俯冲下来,像一只伸展着双翼滑翔的兀鹰一样。仅用了几秒钟,那人就到了旗杆左近,双翼展开,勾住旗杆绕了半圈,卸掉前冲的力道,轻轻松松地落地。
啪的一声,那人点亮了打火机,举在自己和叶天的中间。火苗一闪,照亮了对方脸上戴着的一张沉甸甸的丑陋无比的青铜面具。
山风变得更为急劲,小广场上的气氛更是如同千百火星飞舞于干柴堆顶上,稍有差池,就将引燃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
阿黛深吸了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扣住扳机的食指骨骼因过分紧张而发出难以抑制的咯吱声。
“不要动。”叶天和那面具怪人几乎同时出声警示。
出乎叶天意料的是,面具怪人的国语说得非常纯正,而不是蛮荒之地的方言土语。
“十分之一秒钟……我就能杀了他……”阿黛艰难地嚅动嘴唇,吐出几个字。
“还没到时候。”叶天冷峻地回答。
杀人是最容易的一件事,但何时杀人、为什么杀人却是最难决定的。
打火机的橙红色火苗跳跃着,在青铜面具上勾勒出一圈又一圈的诡异光影,而对方的眼睛、鼻孔、嘴巴都在喷射着死亡的气息,仿佛一条盘踞成一团的剧毒蝮蛇,随时都能发起致命的攻击,将叶天和阿黛拖入死亡地狱。
啪嗒,怪人合上了打火机的盖子。火苗消失了,叶天突然向侧面跨步,挡住阿黛,独力面对怪人。双方都没出手,但叶天的动作却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己方的全部破绽,令怪人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你也懂蛊?”怪人飞扑而下的凌厉气势受到轻微的挫动,说话的语调降低了三分。
“不,我不懂蛊,只知自保。朋友,今晚你是占不了便宜的,强行出手,也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样有什么意义?不如咱们各退一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各自留条后路怎么样?”叶天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里是我们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怪人张开双臂,划了一个大圈,似乎要将全世界都拢在怀中。
“我是过客。”叶天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紧盯着面具后的那双眼。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呵呵……”怪人笑起来,向叶天身后指了指,“那我就饶了你的女人,做个顺水人情。”
嗡的一声,阿黛头顶上突然飞起了一只体积巨大的苍蝇,绕过叶天,落在怪人手中。
“这片山、这片湖,都是我们的,任何进入此地的人,都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凡是敌人,其身体最终将成为‘虫的器皿’。”怪人抬高手掌,凝视着那只双翅急速颤动的苍蝇,眼神变得诡异而古怪,像是慈祥的父母注视着自己孩子一样,但那不过是一只苍蝇而已。几秒钟后,他向掌心吹了口气,苍蝇沿着纵横的掌纹爬进了他的袖筒里。
“虫的器皿?不就是蛊?”叶天淡淡地问。
怪人干笑了两声,算是默认。
叶天叹了口气,不卑不亢地说:“请放心,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只要做完预定的事,就离开,绝不多事。所以,我永远不会成为阁下手中‘虫的器皿’。”
噗通一声,阿黛在叶天身后栽倒,暗藏在掌心里的短枪也丢在地上。
“她没事了。”怪人说。他收回了那只苍蝇,也等于收回了施放于阿黛身上的蛊。
“没事就好,我希望大家都没事,然后就天下太平了。”叶天想搓搓手,一下子看到了掌心里的茧子,似笑非笑地问,“这也是你的东西吧?”
怪人没有回答,踏近一步,慢慢地伸手,去握叶天的手腕。
叶天没有任何过激反应,任由对方握住。
怪人低下头,在那两只茧子上轻轻吹了口气,然后伸出右手的小指,用尖削如刀片的指甲向茧子上连划了两下,茧子立刻裂开,里面飞出两只碧色翅膀的小小飞蛾来。
“去吧,去吧。”怪人又吹了几口气,飞蛾紧缩的柔软翅膀缓缓张开,扑扇了几下,终于飞起来。
“好了,你也没事了。”怪人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令叶天的心头突然一寒。
“你必须弄清楚一点,只需要雷电一闪的瞬间,我的刀就能穿透你的喉咙。我希望,大家都不要恃强逞能,否则,泸沽湖是没有盖子的,能吞得下几万人的尸骸。我再重申一遍,不惹事,并不等于任人宰割的鱼腩。”叶天抽回手,心里对这青铜怪人有说不出的厌恶。古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他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嘻嘻嘻嘻,我当然知道,某些‘虫的器皿’不是针对你的,不要神经过敏。好了,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咱们也该散了。”怪人一边说,一边大步后退,之后拔地而起,消失在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