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看得他瞠目结舌,从未见过有这样诊病的大夫,更没见过有这样大胆的处理方法,可收到的效果也是令他匪夷所思。
他轻轻摇摇头,收回脑海中在那日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一幕,开口道,“你的药好了……”
床上的人缓缓侧头,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正巧洒在他光洁俊朗的面部,微微有些刺眼的明媚日光晃得他眯起了双眼,只是那嘴角的笑容慢慢蔓延进那深褐色的眼眸。
“辛苦你了……”修长的手接过对方手中的药碗,轻轻的送到唇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能做的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这个功他可不敢邀,可他被硬推到台面上,心里只有腹诽那个没啥人性的幕后黑手。
安然没有注意到慕容雪脸上那抹不自然的浅笑,仰头饮尽碗中黑漆漆的药汁,苦涩微甘的药汁滑过喉咙流淌至肺腑,突然,一种说不上的奇怪味道在口腔中弥满,这奇怪的味道中竟然有丝让他熟悉的感觉,与以往的苦涩完全不同的熟悉感,到底是什么样的熟悉感呢,他说不上,可那感觉像丝一样一点点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连拿在手中的蜜饯都忘了放进口中……
程安然皱着眉头,任舌尖在口中缓缓摩擦,细细体味着那种奇妙的熟悉感,一丝淡的快要消失的腥甜味在舌尖盛开,鼻端闻到的是那抹永生都不能忘怀的奇特幽香……
安然淡淡的微笑着,瘦弱的身子掩在了白裘之下,白裘之下的手微微紧握,似在隐忍些什么。胸腔里传来的是一阵撕裂的感觉,无可遏止的哀伤也渗入他的心房里,令他疼痛难当。
痛到他的呼吸似乎都有些不畅,流血的心底仿佛有一层层的雾气荡开,无双,是她吗?一定是她,只有她才有这奇特的香味,只有她……
“雪兄近日来医术精进不少,连我这陈年痼疾都能妙手回春,这天下第一神医果然名不虚传。”虽是微微笑着调侃,似是闲聊般随意,可那笑意没有一丝一毫到眼底,苍白的面容更显得那笑容莫名的诡异。
慕容雪心里咯噔一下,略显讶异的抬起头,嘴角噙着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程兄过奖,在下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自问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以无双的武功,来去无影,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事到如今,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
斜倚在床榻上的安然颤抖的闭上双眼,那绝望的死灰色淹没在心海深处,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容,“我欠她良多,覆水难收……”
“你说什么?”下意识的想要离开这令人压抑的地方,轻轻挪动着步子。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在哪里?”安然微笑着扬起眉,无奈他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剜心般的痛楚,那一扬眉,看来竟象是难忍心痛的一颤,话音也随之颤抖。
“你该歇息了。”慕容雪转身。
“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告诉我,她在哪里?”安然面容苍白,眼珠透出执拗固执的光芒,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沉默温和,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慕容雪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半晌,终是低声道,“既然决定遗忘,何苦庸人自扰?她若想见你,纵使千山万水也拦不住。”
低下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泛上心头,同情?怜悯?亦或是有些同命相怜的感概……只有“情”字说不清,道不明。
“不见?”一声幽幽的叹息随风而来,伴随着喃喃的声音,“是啊,见与不见又能改变什么呢?”她的伤,她的痛,她的苦楚,他无力承担,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伤害,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她中毒,看着她被挟到匈奴,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拥入怀中……这样的自己如何得到她的原谅?
时间缓缓流逝,凝固的空气中有种令人窒息的悲哀。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人低声开口,“雪兄,这是你治好我的病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笑纳。”
一旁的侍人的递上一个红木礼盒,在慕容雪面前缓缓张开,一串由九枚硕大的天珠穿成的九龙串珠在黄绒布的衬托下熠熠生辉。延年益寿,驱邪避祸的神物,价值连城。
慕容雪连看都没看那盒子里的东西,只是抬头看着龙帐之中的安然,温润如玉的面容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斑驳的阳光静静的挥洒在男子略带沉郁的脸庞上,投影出一丝疲惫。
“这……”慕容雪惊疑不定的盯着他的脸,似乎要从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中看到答案,然而,什么都没有。
“慕容公子,这边请。”侍者极有眼色的引了慕容雪出门,厚重的宫门关闭的刹那,他回头,金黄流苏低垂的纱帐后,楚国的君王,眉眼低低的敛着,极俊秀面容,却空洞得仿佛失去了魂魄。
他是皇帝,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天子,他需要自尊,需要留下最后一个角落为自己疗伤。
毕竟,选择了放弃有关她的一切,包括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是需要勇气和毅力的。
初秋的夜很静很静,慕容雪刚入无双的东宫,就有个象幽灵一样的人从树上飘然而下,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主子在书房歇息,主人吩咐不得前去叨扰。”说罢,又似鬼魅一般消失在夜幕下。
乱麻一样的心情让他无意理会那暗卫的提醒,迈步向无双的书房走去。
晕黄的一点光线从窗户里透了出来,刚刚伸出手去,那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慕容雪顿住步子,站在黑漆漆的回廊上,透过缝隙看着屋内的情景。
黑色劲装的少年搂着一具柔软的身体,怀中的人早已睡熟过去,长长密密的睫毛静静垂下,在如凝脂般白皙精致的脸上投下一道剪影,少年屏息静气一样的小心翼翼,象是抚摸着绝世的珍宝,右手悄悄的游移在乌黑如玉的发间,香气隐约。
少年凝视无双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爱恋,发丝缠绕在他修长的指间,他的唇慢慢的贴近那如水般柔软的肌肤,一点点留下他的气息,象是不满被搅扰的好梦,熟睡的人儿愠怒的嘤咛出声,挥在空中的手被轻轻扣在身下。
少年带着轻柔安抚的低笑轻啄她的唇,那娇嫩的唇色在烛光摇曳的隐约光线里,透着蜜一样的润泽,门内的情景旖旎香艳……门外的人踟蹰不定,叩门的手停在半空中,良久,悄悄转身。
就在他离去的同时,少年温柔眷恋的目光中流转出一抹异样的阴黯。
暗夜的苍穹,两颗明亮的星子刹那间划过星空,撞击出绚丽的火花,一瞬即逝。遍地飘落的花瓣在月光的反射下映成一片雪白的厚毯,空气中那甜丝丝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月,已过中天。
慕容雪抬头看它,在树梢顶端,散着无情幽暗的光。他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压抑着烦乱的心情,脚步不由自主的向无双的书房走去。
“不要再对我姐姐抱有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你将得到极惨的下场。”暗处,一个清冷的男声传来,虽然不远,可却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看着隐匿在黑暗中颀长的身影慢慢走出,沉沉的夜幕拉长他的影子。
慕容雪打量着这个几年不见的少年,鹏飞,不禁暗暗吃惊,原本一团孩气的男孩已经变成彻骨冰冷的少年,眼眸里有着与年纪不相当的沉稳和锐利。
“就凭你?”慕容雪不屑地笑,“我还不放在眼里。何况,你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
鹏飞大怒:“慕容雪,你听着,不准你再用我姐姐的血当药引——”
“难道你要看着她的努力付之东流?九九八十一天,仅剩五天,他放弃,难道无双也要放弃?”小心翼翼的用温和的眼神掩饰好眸底闪过的戾气,优雅的微笑。
鹏飞目光炯然的看着慕容雪,在一刹那,眉宇间浮出一种凛冽的寒气,宛若沥血的金戈般森然,他清晰而缓慢地道,“在我眼中,没有谁的命比她更重要,以伤害她的身体为代价来保住那个伤害过她的男人的命,我绝不允许!”
慕容的目光顿时化开了那原本的温和,渐渐冰冷,无言的情绪在眼眸中翻腾,“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惹怒她的后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望着慕容雪勉强维持的冷漠镇定的脸,鹏飞放肆地笑起来,“当然清楚,我在她身边长大,更清楚她的底线……”无所谓的弹弹指尖,像极了无双的动作,让慕容雪有一时的失神,“不过那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程安然若是有任何意外,她不会放过你的,你是在用她的信任伤她的心!”慕容雪竭尽全力稳住自己想要发怒的情绪,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鹏飞皱着眉头转首看着他面前的男人,嘴角挑起一抹洞悉阴谋的弧度,“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吗?”
慕容雪警觉的后退一步,这个少年何时变得这样可怕?
“希望什么?”冷冷的话语从唇线优美的口中吐出,眉目如画的面容下再也掩饰不住的冷意蔓延在四周。
鹏飞不等慕容雪脸上错愕的神情收起就逼近他眼前,身高上的优势使他气势凛然,微微一笑,露出野兽般的白牙,眼眸中却是刻骨的寒意,“唐少渊走了,若程安然死了,再逼走我,你不就能接近她了吗?好手段,不求不争,只是一味的为她着想,为她解决一切麻烦,希望有一天她能低头看到你,看到你所做的一切,她会感动吧?你真是太天真了!因为,我们这些人,根本不是姐姐所在乎的,她所在乎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人,那便是东方辰!”
少年冷冷一笑道:“慕容神医,你不要枉费心机了,她在乎的人,你永远也伤不到。伤这些她不在乎的人,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我看,蓬莱山才是你的归宿,不如早些离去吧!”
慕容雪亦冷笑:“我的去处不用你费心,倒是你,天天守在你姐姐的身边,你的帝王姐夫可不是个傻瓜,小心早晚被他看出形迹。说起来,你倒是与他无任何血缘关系,静静地寻个地方,将你杀了,也是有可能的!”
鹏飞一惊,俊脸苍白,不禁倒退了半步。
慕容雪淡淡一笑,拂袖而去。
楚国皇宫中,程安然一身白衣,寂寂而坐。
“雪兄,让——她见我一面吧,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慕容雪面露难色:“若是她拒绝呢?”
程安然淡淡一笑:“此事有关秦国国运,她不会拒绝的!”
果然,夜幕降临之时,水晶帘微动,一抹如幽兰雪莲般的身影出现在寝宫内。
程安然心中一跳,过于激动让他咳了起来。
无双秀眉微皱,天蚕丝出,搭在他的脉上,借着内力缓缓地传送真气,帮他平抚心脏。
半晌程安然痴痴地望着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生不如死的女子,久久没有开口。
无双望着他,轻声道:“你找我何事?”
程安然艰难地调转视线:“近日,有后汉的使者来要我联合他们攻打秦国!”
无双一惊:“我早想收拾这帮后汉兵了,没想到完颜清扬先按捺不住了!”
程安然轻咳了几声道:“我没有答应。还有,”他打开一个暗盒,拿出一枚熟铜铸的兵符,“他们已经有间奸混入了秦国,你要小心防范,这是兵符,两国相交,必有一场恶战。如果你需要兵马,随时可以凭此符调动。”
那是掌控一个国家机器的兵符,他居然这样信任地交给了自己?
无双百感交集:“安然——”
程安然微笑着摇摇头:“不要说谢,太生分了,你也姓程,是楚国的琼花公主,是我的好妹妹!”
无双牵动嘴角勉强一笑:“多谢皇兄!”
她幽幽地转身,消失在黑暗中,慕容雪转出。
“为了见她一面,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程安然淡淡地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慕容雪默然不语,若是他,他也必定会为她袖手天下吧。
东方辰听闻后汉奸细入秦,勃然大怒,但他怒还没了,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后汉将领完颜燕回居然带兵攻陷了秦国的边防,占领了一座城池!
是可忍,敦不可忍!
刚刚休息两个月的东方辰便决定亲征后汉!
无双放飞鸽传至战神,要他做好准备,攻破后汉的时机到了!
宫殿之上,东方辰双目如电,顾盼神飞!
“就让那完颜清扬看看谁才是大陆真正霸主!”
殿下群臣纷纷跪倒,同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点兵,出发!”
一声令下,一往无际的刀枪丛林。轻步兵、重甲步兵、盾兵、弓兵、轻骑兵、重骑兵……
立刻集结完毕。
黑甲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气势恢宏的皇城大门。
此去征战的将士,都是一路跟随东方辰至今的老兵,也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
尸山血海一路闯来,身上自然有种纯粹由敌人的鲜血与生命淬炼出来的无形煞气。
如此近距离目睹这般刀枪大阵,皇城百姓感受到黑甲军将士那种钢铁刀锋般的冷冽坚硬气势,不觉口干舌躁。
忽听咚的一声鼓响,在渐次寂静的城门口,这突然而来的战鼓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咚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身后一声激昂的号角声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一红衣人正驱马狂奔而来。
此人腰悬湛碧长剑,发束紫金冠,胯下照夜狮子忽然一声长嘶,那人仰首放声长笑!
笑声响彻寰宇,大有睥睨天下的意思!端得是意气飞扬,豪情万丈。
背临初升的朝阳,金色的柔光为那飞扬的发丝镀上一层耀眼金辉,而弛马带起的狂风则卷动玄衫烈烈腾起。
此人劲健豪放,确为男儿中的男儿,而他马上放声长笑的神情,又使他多了几分狂放不羁的飘洒!
虽然只是远远看到一个背影,众人已觉此人风采不可逼视,
“无双!”东方辰心血激荡,难以自制转向身旁马车中端静坐微笑的爱侣,“我终于明白——其实我并不是向往那至尊之位,与这孤高寂冷的皇位相比,东方辰更喜欢争霸的过程!”
三国并立,群雄逐鹿。
天下风云出我手,宏图霸业谈笑中!
这乱世英雄!
闻言无双眼波轻轻流转,摇头轻笑:真是个闲不下来的家伙。
“放心去吧,皇城自有我替你镇守。”
东方辰压低声音,委屈抱怨:“此去生死未卜,无双就不会对我说些要好好保重之类的离别赠语吗?”
无双淡淡道:“有十八杀在,你不会出什么事的。”
果见那十八名骑士跨马挽弓,拥立在一面朔风之中烈烈摆动的大秦王旗下,愈发显得骁勇无比。
听闻远方龙卷风将黑甲军大呼:“秦国无敌!秦国无敌!”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如浪潮卷来,响彻原野。
车马蹇蹇,缓缓而行。
她一直送他到皇城郊外。
无双语气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此去后汉,少则三月多则五月,可惜我不能随你出征了,不过有戚军师替你出谋划策,我倒能放心下来。”
“你……保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玄衣男子在一片如血夕阳的背景下,对她温柔笑道:“无双,等我回来!”
无双悠悠点头。
“我走了。”
最后一句。拨转马头,那个玄衣男子终是在他心中化为一个永不磨灭的背影,与烙印一样刻骨铭心。
静静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谁都没有料到,再次相见已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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