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小年那日,二老爷心中憋闷,出城去了坟茔地,在老父与长子坟前自斟自饮,吃了半坛子酒,又见了风。为怕家里人担心,他没敢回来,在外院躺了三日才回来,依旧精神不足。 知晓徐氏午后到家,二老爷打发妻子过去,谁会想到她又闹这么一出。 看着妻子一身缟素,二老爷眉头紧皱,眼中露出几分苦楚,随即道:“莫哭了!阴婚之事,即便你磨着大哥大嫂应了,我也不会应!”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决。 二太太不由怔住,举着帕子,神情有些呆滞。 她容貌娇美,向来最是爱惜颜色,若然年过四十,可之前看着不过如三旬妇人;可眼下蜡黄脸,眼角细密鱼尾纹,已是难掩老态。 二老爷不免心中一软,道:“若是你想要给珞哥配婚事,也不用这般着急忙慌。等过几年,再寻妥当人就是!” 二太太又嘤嘤哭道:“可珞哥在地下,没有人陪多孤单冷清?何家那贱妇既不肯身殉夫主,还不许我们珞哥另寻妻室?” 二老爷直直地看着二太太,冷声道:“你若实在舍不得珞哥,要不你我夫妻去陪他?” 二太太被噎住,见鬼似的看着二老爷道:“这天下只有夫死妻殉的,哪里有子亡父母殉的?” 二老爷垂下眼皮道:“这世上最亲者莫过于父子之亲、母子之亲,要是珞哥真想要有人陪着,肯定最希望的也是父母至亲。” 二太太有些怔忪,好半响,方饮泣道:“老爷切莫吓我,珞哥最是孝顺,定是盼着老爷与我都平平安安的……我们怎么能让珞哥走的不安生……” 二老爷没有再说话,眼中却多了嘲讽。 这就是他的好妻子,不管做什么,都能给自己找到理直气壮的理由。 她是爱儿子不假,可是她也爱自己。看来自己无需担心妻子因丧子而郁郁寡欢了,她总会给自己找到事情做。 今日得罪大哥、大嫂,明日么? 二老爷往床头一靠,直觉得意兴阑珊。 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如此了,还能坏到什么样呢…… 沈宅东南处,客院。 这处客院挨着前院,是处三合院。 三间北房,一名两暗结构,两侧是卧室,中间共有一个小厅。东厢三间是小书房,西厢两间是仆婢下屋。 同白墙灰瓦的江南建筑相比,京城的建筑更加阔朗,开间进深更大,庭院里也宽敞。 院子东南有一颗石榴树,树下有一对空着的大鱼缸。 院子里,长寿、柳成等人随着二房仆从将沈瑞、沈珏的行李送过来。 沈瑞依旧与沈珏分在一处,两人安置在这处院子,除了冬喜、柳芽跟进来服侍外,徐氏另安排了两个侍婢、两个婆子照应着。 见冬喜要带人拆行礼,沈瑞还没说话,沈珏已越主代庖吩咐道:“只挑铺盖与几套换洗衣服出来,其他的暂时先不必等,等过后再慢慢收拾。” 冬喜闻言,便望向沈瑞。 沈瑞点点头:“先按珏哥吩咐的来吧。” 因沈珏没有带侍婢出门,他那边的行李物件,沈瑞也吩咐冬喜帮忙料理。 冬喜、柳芽带着人在北屋收拾两人卧房,沈瑞将沈珏拉倒东厢书房:“珏哥想要走?” 沈珏点头道:“不走留着作甚?咱们只是凑数的,难道谁稀罕与人做便宜儿子?瑞哥只管随我去,大哥、大嫂还能委屈了咱们不成?到时候你实住不惯,就去六族兄家,总比在这里让人嫌弃强!” 沈瑞犹豫道:“可我外祖祭祀之事……” 后日就是除夕,明天还得出门拜会族亲,没有大年下祭祀的道理。 正月里也不好提这个,最早也要出了正月,才能行祭祀之礼。 沈珏皱眉道:“实是不行,出了正月再回来。咱们是应了沧大婶子的邀请来做客,又不是来做受气包!你瞧方才那二太太模样,跟要吃人似的,要是她真发起疯来伤人,大家岂不是冤枉?就算不伤人,那副模样也叫人心烦,咱们又不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作甚被人瞧不起?” 沈瑞摇头道:“只怕大伯娘那里不会应!” 徐氏是个有主意的人,能顺着他们几个少年的心意才怪。 即便沈珏有亲长兄在京,可众少年既是徐氏带进京的,那徐氏自然会看顾照看,不愿大家有半点闪失意外。 沈珏显然也想到这点,挠了挠头,寻思了一会儿道:“既然不好直接告辞,那咱们就不直接说,到时候只叫大哥托词接咱们过去小住,先出去了再说。要是这边去接咱们,咱们就再去六族兄家,反正都是亲戚,也没跑到外头去住……”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到门外道:“好啊,枉我还惦记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既打算开溜,都没想着带哥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