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八点了,乔夏还没回,房内的电视机开着,文修手中遥控器不住的换着台,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换到第一个,却没有一个节目看得住五分钟。
忽地一阵噼啪大响,看电视的文修扭头看去,就见窗台上的花瓶被风吹倒,骨碌碌从桌上滚到地上,幸亏没碎。
文修走过去将花瓶扶起,不经意瞥见旁边矮柜上有个东西。
是乔夏的本子,一方巴掌大的薄荷色小便携本,偶尔夜里文修即将入睡之时,就见乔夏半靠在床榻上拿笔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扳着指头算。有一次文修同她开玩笑,问:“这是你的账本么?”乔夏答:“算是吧,人情帐,日后要还的。”
人情帐?难不成是熟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礼金么?
当时的文修闻言不过一笑,而现在的他忽地有些好奇。他翻了翻本子,雪白的纸张里,文修瞥见三个字——好老人。
本子上怎么会有自己的称呼?文修起了疑,仔细看去,只见里面清清楚楚记着一排排日期与数字。
x年x月x日,拿老好人3750块纠纷调解费。
x年x月,欠老好人769块食堂就餐费
x年x月,欠老好人1200块房租。
x年x月x日,拿老好人30000旅游费。
x年x月x日,拿老好人7730块马尔代夫酒店费。
……
白纸黑字,每一笔都罗列详细。有文修知道的帐,也有文修从没注意过的。他有些纳闷,像乔夏这样的女骗子,坑了就坑了,拿了就拿了,还记这些帐干嘛?
文修没由来有些不舒服,像是心底生了些毛毛的刺。那些被乔夏坑了的钱,他从没指望她会还,但乔夏私底下都记着,还事无巨细记得那么清楚,像是日后一分一毫都会还给他,要跟他两清似的。
两清?文修想到这个字眼,心头的毛刺骤然变成了鱼刺,卡在喉中,无法言喻的难受。
其实,他一点也不介意乔夏坑自己的钱,每次乔夏嚷着要他帮什么忙或者做什么事,就会睁着杏眼瞅他,她的招牌动作就是微仰着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蕴着薄薄的潋滟水光,粉润的红唇旁堆满了笑,糯甜的声音拉得长长的,“老好人——”
若他不依,她就会拽着他的衣袖,露出几分讨好之意,像是一个孩童跟大人索要玩具,又像一只乖巧漂亮的猫咪蹭着主人讨好,“哎呀,就帮帮忙嘛,你这么好的人……”
不得不说,乔夏真的是一个奇怪而分裂的人。她彪悍时是只母老虎母豹子,让人无法招架的强硬。可她温驯时,又化身为一只黏人的猫咪。她从没有刻意撒娇,却在不自觉流露出的眼神里将撒娇玩味得娇软入骨。而他,明知是坑也心甘情愿的往下跳,被坑了钱吃了亏,不仅不生气不难过,反而乐在其中,他觉得她不是在坑他骗他,而是需要他依赖他,他莫名其妙地越来越享受这种感觉——他想他大脑cpu一定出了问题,他不是一个受虐狂,却成了一个受骗狂——他得去拍个片子看看。
就在文修脑中乱七八糟时,又一阵劲风扫过,屋外的遮阳伞被吹着呼呼作响——今夜的风跟平日的凉爽和缓大不相同,盈满一种风雨欲来的强劲感。
文修坐回沙发,然后看看窗外,似乎要变天了,瞧这风势像是要落雨的架势。他低头瞅瞅手表,八点半了,乔夏还没有回。
文修拿出手机打乔夏的电话,手机那端显示关机。
文修禁不住皱眉,站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
窗外夜色沉沉浓如墨,再不见往日的星辉月光,低吼的风声与波涛翻涌声交织在一起,天气越发恶劣。
十分钟后,哗哗一阵大响自高耸的云端落下,溅起无数尘土气息,文修一惊,屋外居然下起大雨。想着乔夏出门时不曾带伞,文修再也按捺不住,抓起一把伞就出了门。
……
屋外大雨倾盆,往日的沙滩都变成了泥泞的路,文修深一脚浅一脚的走遍了大半个岛屿,却没见到乔夏的人。
这么大的雨,她游荡在外,万一遇到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得了?文修越想越怕,后悔今日将表还给慕春寅的事做得太武断,早知道就该跟她好好说,或许她就不会负气出走。
牵挂乔夏的安危,文修的步子迈得越发的急,瓢泼大雨噼啪而下,孤零零的伞像是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根本架不住雨势,很快,文修淋了个湿漉漉。
但他哪顾得了这么多,一边冒雨行走一边大喊:“乔夏——乔夏——”
……
半小时后文修找到乔夏,是在幸福岛的最南边沙滩上。
无边的大雨让视线变得模糊一片,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沙滩上那个纤瘦的身影坐在雨幕里,一动不动,一*的浪冲上来,撞击到她的脚下,哗啦啦的破碎散开,她浑身透湿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十米开外的文修瞬时来了气,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人,不晓得找地方躲一下吗?但他自觉今日理亏,便强压住火气喊道:“乔夏,你快过来!”
乔夏呆坐在雨里,如木头般不动不移。
文修压下去的火蹭地又上来,他快步走到乔夏面前,斥责道:“你非要把自己淋病才痛快吗?你……”
他话没说完,猛地止住。
飘摇交织的雨幕中,乔夏满脸是泪。
不是雨水,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