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出了坤宁宫,陈曦一直都在忖度齐晓说的水至清则无鱼那六个字,渐渐竟引申到了父皇登基之后,诸多新政之中唯独并不涉及澄清吏治这一条上。他绝不相信从前在东宫太子的位子上就一直安之若素的父亲会忽略这一条,难道,父皇也是想着水至清而无鱼?还有齐晓,好端端的为什么在母亲面前提这个?那丫头在他面前固然说何德何能革除弊政,可只看她训弟弟那凶悍架势,莫非真的打算新官上任就立威?
如此心事重重地边走边想,他几乎没注意到不远处迎面而来的那一行人,而直到后头一个心腹内侍低声提醒了好几次,他才猛然抬头,一看到是背着手若有所思打量自己的父亲,他立时慌忙打躬行礼。
“父皇。”
长子的性子陈善昭是再清楚不过了,因而道了一声免,他就似笑非笑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问道:“这是从你母后那儿来?”
“是,儿臣刚去过坤宁宫。”
“嗯。”陈善昭若有所思地端详着长子,一时眉头一挑,却没有追问,只是交待了几件事务,就越过其径直往坤宁宫而去。待到进了坤宁宫正殿,他扶起了章晗,眼睛一扫那些慌忙行礼不迭的内侍宫人,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携了妻子的手径直进了东暖阁。
“宫里的事情怎样?”
章晗知道陈善昭问的是什么意思,微微一笑便若无其事地说道:“秋韵做事素来稳妥,这几年宫正司威权日重,而张姑姑闵姑姑又都是仁孝皇后信赖的旧人,位子坐得稳稳当当。只要皇上一声令下,立时便能开始。”
“那就开始吧。”
陈善昭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从前的锦衣卫,还有杜中的金吾左卫,文武百官天下臣民都避若蛇蝎,但原本它监察的职能却是好的,只是权力太大,以至于太祖皇帝那样的明君,也会因为一己之私做出悔之不及的事情来。所以,太祖皇帝废了锦衣卫,朕又收回了金吾左卫的侦缉之权。可是,真没想到,朕要仁德,却有人以为朕软弱,竟然把手伸到宫中来了,让宫正司清一清也是好事。对了,你提拔的那个小丫头怎样?”
“皇上都厚赏了北监上下,还问我人如何的?”章晗哑然失笑,随即便意味深长地说道,“很聪明,很独立,和我当年境遇不同,却是另有一番孝心决绝,听说,她对张尚宫委婉表示过打算终身不嫁,在宫学讲课的时候,还极其推崇唐时的宋家五姊妹。”
“不是称量天下的上官婉儿,而是宋家那五位才女么?也是,审时度势,上官婉儿一世聪明,最后却输了。可宋家五学士固然风光一时,可小妹宋若宪却也死得冤枉得很,由此可见女人做事难!况且,本朝风气和唐朝不同,就是你开宫考选女官,已经有人非议,若不是太祖皇帝旧制也曾经把女官置于宦官之上,只怕上书的人更多。罢了,她既然有志,秋韵加上她,宫正司那真正的第一把火可以烧了。那些就喜欢交接内官窥伺上意的家伙,也该杀一儆百,顺便,也试试咱们的儿子!”
这试试两个字说得章晗忍俊不禁,当即嗔道:“哪有你这样当父皇的。”
“他眼里鲜少有女子……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他眼里只有正事,没有自己的私事。哪怕注意到那个小丫头,并非真正因为儿女私情,那也是好的。”说到这里,陈善昭便笑吟吟地看着章晗道,“就算不像当初我第一回见到你那样印象深刻,但心里有一个念想,对他来说也是另一个难得的体验。当然最重要的是,看看他能不能从朕和你烧起的这一把火中,品味出什么来。”
听陈善昭说的是印象深刻而不是一见钟情,章晗莞尔之余,想起往昔岁月,她又有几分唏嘘。三年赵王世子妃,十余年太子妃,三年皇后,从前那段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日子对她来说,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张昌邕因当年周藩之事有功,由河南右布政使任上调回朝中,出任刑部右侍郎,可陈善昭一登基,最善于见风使舵的他当即因病告老,毫不迟疑地躲到南京张家老宅养老去了。别人不知道当年那段旧事,只以为其嫡女为威宁侯夫人,养女是当今皇后,自己又是致仕的侍郎,却身边只有几房妾室,登门提亲的络绎不绝,而张昌邕全都以放不下亡妻为由婉言谢绝。只有她和陈善昭知道,张昌邕是生怕自己清算旧账。
如今的她可以掌控张昌邕的生死,张琪这个女儿对父亲也没多少情分,但与其逼人太甚,还不如让那个趋炎附势卑鄙无耻的男人心惊胆战地活着!
脑海中只是掠过了那个嫌恶的名字,章晗便点头说道:“既如此,我就让秋韵去放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