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早些,北方还是冰雪世界,桥头镇这儿的柳树已经抽出了米粒大小、灰褐色的嫩芽,远远看去,好象出壳雏鸟身上覆着的细短茸毛,说不出的可喜。
年虽过完,但正月的余韵还未散去,出门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只是大家的步履比年节时更加匆匆,那是要准备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一年之计在于春,自然忙碌。
一辆普通马车在兴隆客栈前停下,伙计早已经热情的迎了上来,待车帘一掀开,里面坐着位年约十五六,鹅蛋脸儿的姑娘,虽然乡下姑娘没城里丫头讲究,成天涂脂抹粉的,但她那一种天然去雕饰的青春质朴之美还是很吸引人们的目光,尤其是那一双活泼泼的眼睛,似是闪耀着无穷的热力,看得人就满心欢喜。
伙计咧开嘴笑了,“真是贵客到了!钱姑娘,快请下来吧,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钱彩凤略有些赫然的一笑,“我在家里呆得闷得慌,大娘出来办事,就跟她一起出来走走。这会子逛得累了,我先过来坐坐,一会儿大娘就来。”
其实是莫氏带她出来置办嫁妆了,太上皇赏赐的那些首饰衣料足以给钱彩凤撑面子,但那是皇上的,莫氏自家还想给她准备一些平常穿戴使用的东西。
钱彩凤逛了一时,挑了几个花样,她今天心里有事,不耐烦跟莫氏在那儿锱珠必较的讨价还价,推说不舒服,先跑到客栈来等着了。
伙计一面跟她说着话,一面把马车上的小梯子放下,抬臂让钱彩凤扶着下来。要是从前,她一蹦就下来了,不过今天因为上街,穿了身出门的新衣裳,所以钱彩凤做了回淑女,老老实实从梯上下来,还一路细心的提着裙子,生怕沾了泥。
她这上衣料子用的便是钱灵犀上回从荣阳寄来的,由浅黄浅绿浅红三种颜色和谐过度的的彩缎,钱彩凤照着妹妹的参谋,做了件时新的偏领斜襟小罩衣。象眼下天仍有些凉,里面可以套件薄棉袄,等到天热些,把腰身略收收,就是件非常漂亮的春装了。
因为江南春季总是阴雨绵绵,所以钱彩凤下面只穿一条半旧的葱绿裤子,外罩一条姜黄色的家常褶裙,但整个搭配起来,在还没有姹紫嫣红的初春里,还是精神之极。
伙计请她进店时都夸,“姑娘一来,把我们整个店都照亮了!”
钱彩凤给这比喻逗得正想放声大笑,忽地瞧见窦诚在柜台里带些不悦的注视着那油嘴滑舌的伙计,顿时把笑声生生收敛打了,反而有些不自觉的脸红。
“钱姑娘,这边请吧。”窦诚亲自从柜台里出来把钱彩凤往后面雅间里领,开了一间最好的上房,又亲自端了茶水过来,甚有礼貌的敞着门,并让丫头在一旁陪着,这才跟钱彩凤问好,得知莫氏一会儿就过来,眼看就要日中了,他径直问道,“今儿想吃什么?”
钱彩凤早已是这里免费的熟客了,要是从前,她还当真会不客气的点几个招牌菜,可今天的她却谦和得很,“就两碗面条吧,有什么吃什么。窦大哥——”她瞟了一眼身后的丫头,却把话咽了回去。
窦诚犹豫了一下,“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要是让她出去了,只怕不好。小玉是我家买的丫头,不会乱说话的。”
钱彩凤脸上更红了,她也知道孤男寡女应该避嫌,但今天她要说的话,实在没法当着个人的面说。
瞧她这个样子,窦诚心知她有些话不便出口了,挥手让小玉远远的退到墙角,这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钱彩凤扫一眼那瘦小的丫头,心中想着钱灵犀说过的话,暗暗给自己鼓了把劲,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了,“窦大哥,我家……嗯,有人来提亲了。”
窦诚微怔,就见钱彩凤低着头,娇羞无限的低头拿指甲无意识的抠着桌面,吞吞吐吐的道,“我,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可话要张口,却忽地有一阵浓重的羞怯和燥热涌上背心,将人生生的闷出汗来,原先和钱灵犀商量好的千言万语全都忘了个精光,最后钱彩凤只能脸颊发烫的说出一句,“你……你其实挺好的。”
再不用多说,窦诚完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