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改?重改!”春桃用食指挑着娃娃的下巴。看着孩子肥嘟嘟的粉嫩脸盘,真恨不得能亲几口:“嫂子,重改这个娃娃的眉眼很象你呀,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的命数……”
月娘让下人给春桃捧来了几个咧嘴的石榴,笑呵呵的说道:“春桃妹妹来扬州一趟不容易,这些石榴是山西产的‘雀儿挂’,只甜不酸,是个稀罕的物件儿,春桃妹妹多吃几颗……”
月娘有了儿子,在家庭中的地位已经是坚如磐石稳如泰山,就算没有大香小香这个两个偏房的助力,其正妻地位已不可动摇。现在的春桃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听到春桃称赞自己的儿子,心中也很喜欢,对待春桃的态度大为改善。
春桃剥开石榴,捻着通红的石榴籽逗弄娃娃,就听到林三洪的声音已经隔着门帘子传了过来:“春桃妹子来了……”
左右的仆役挑开门帘,林三洪跨步而入,见到春桃面色之间满满盈盈的都是喜色。
如今的春桃已经长高了许多,脸色也没有了从前那么精致细腻的妆容,反而变得有点黝黑。发髻还算整齐,就是略略显得蓬松了一些,眉宇之间也褪去了少年人应有飞的青涩稚嫩,显得成熟了不少……
春桃不由自足的站起身子,和林三洪的目光对视一眼,低低的叫了一声“三洪哥哥”之后就再不说话。
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亲若兄妹一般的二人乍一相见,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二人互相凝视一眼之后,立刻就把目光移开,都有点扭捏的样子。
临来扬州的时候,春桃还想好了一大堆说辞,准备在见到三洪哥哥的时候说给他听,可等到四目相对的时候,反而张不开嘴了。
因为有月娘在场,房间中的气氛顿时就显得有点尴尬。
春桃也意识到气氛的尴尬,主动说道:“三洪哥哥,这次我过来,是想在扬州设立一个收茧售丝的铺面。如今丰隆昌缫丝作坊做的大了,依靠附近蚕弄送茧到作坊里终究是不够用,在江南边收购蚕茧也跟不上了。我最先想到的是就在扬州弄个铺面,无论收茧还是售丝都用的到,省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零敲碎打。扬州距咱家的作坊这么近,行船也方便,我就想到找三洪哥哥帮忙了……”
“帮忙,一定帮忙!”林三洪没口子的答应着,并且对春桃的做法大加赞赏:“扩大规模之后肯定要这么做的,春桃妹子做的很对。”
缫丝作坊是自己的产业。春桃找上门来寻求帮助,林三洪自然要鼎力相助,在这个事情上哪怕是利用手里的权利谋取一点便捷和私利也是可以理解的。做官的老爷就是有这么点好处,可以说成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也可以说成是以权谋私。
扬州官场基本已经是铁板一块,就算这么干也不会有人说闲话,即便是真的有人说闲话林三洪也不会拒绝春桃的请求。林府台一手开辟出扬州货场这个百货杂陈的大产业,给自己的妹子找个好“一点”的商铺门面,也不算过份。
“货场那边我给你……给咱们的作坊找个最好的铺面,距离码头也近,来来往往的也方便……”
找个好点的商铺门面完全就是举手之劳,府台大人一句话就可以做到。
说完了这些之后,府中有千言万语的兄妹二人就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谁也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
依旧的春桃打破了沉闷:“三洪哥哥,我给念叨念叨作坊里的事情吧。”
“我虽然没有回作坊去过,也听过一耳朵两耳朵的传闻,每季也有账本送过来,虽然我没有细细看过,可也看得出你做的很好。一年多就能让作坊赚钱,这就是本事。即便我去经营缫丝作坊,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分儿上……”
总之就是一个意思:你办事我放心。缫丝作坊你说了算,即便是有点小小的失误和不足,也掩盖不了大方向的正确。
“那怎么成?哥哥嫂子都是大东家,我只是个跑腿打杂的小伙计,大主意还是要哥哥和嫂子来拿……”春桃笑嘻嘻的说起了丰隆昌缫丝作坊这两年的发展经历:
自从林三洪离开老家到扬州上任开始,丰隆昌缫丝作坊在春桃的打理下一直维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缫丝这个行业已经太过于透明,没有什么机巧可言。因为丰隆昌是个新的作坊,无论是进货还是出货,都比不上一些老字号的缫丝作坊,所以在前期一直都存在微损的情况。春桃这样的女子也缺乏足够的魄力和胆量,更没有什么超前的商业目光,做不出什么真正有意义的大举措来。只能依靠兢兢业业的经营和一点一点的抠算从细微处入手,小心翼翼的打理着,终于实现在止损。
自从那些获得了自由之身的烟花女子入股缫丝作坊之后,海量的现金流开始涌入。
丰隆昌缫丝作坊的总投资额度只有一万多两银子,忽然之间有获得数倍的资金注入,而且每个月都有几万两银子进账,等于是让这个作坊凭空拥有了于其规模严重不相称的金银储备。
若是林三洪是真正的经营者,获得如此雄厚而又持续不断的资金支持以后,肯定会大张旗鼓的扩张。春桃虽然也请示过林三洪的意思,林三洪也很明确的表示作坊可以扩张了。但是春桃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所作所为都不那么大气,所作所为在林三洪看来还是过于保守了。
自从玉兰等几个烟花行业入股之后,这个作坊虽然还在由春桃操持打理,可真正的所有人已经换了。也就是说,作坊的真正主人已经不是林三洪和几个官老爷,而是占据扬州烟花行业半壁江山的那些女子。作坊要是想做出重大的扩张举动,绝对要讲过那些女子的同意。
烟花女子精通为人处事之道,但是具体到经营一个作坊的细节上。就显得有点无处下手了,只能转回来委托林三洪做主。
林三洪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连连给作坊发出指令:这个时候还不扩张,还等什么?
有了大股东的同意,有了林三洪的明确指示,春桃才敢于大刀阔斧的做出重大举动。
再次抬高原材料——蚕茧的收购价格!
这种无视作坊生产能力而大肆储备原材料的做法,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让作坊拥有了海量的材料积压数量。因为春天不担心资金链断裂,为了垄断这一带的原料供给,几乎可以不必考虑盈利状况,以一种疯狂的架势牺牲掉原料方面所能够获得的那一部分利润,为就的是让蚕农只认丰隆昌这一家。
缫丝这个行业的盈利很透明,也很微薄,春桃这种做法等于是把所有的利润都返回到了蚕农手中,而出售生丝的价格要受到纺织行业的限制,作为中间加工环节的缫丝作坊这么做等于是没有赚钱的可能。
所以同行并不会傻乎乎的跟着春桃起哄而继续抬高蚕茧价格,这么干得益的蚕农,而不是作坊。大家开作坊都是为了赚钱,明摆着已经没有利益了自然就没有人跟随。
虽然很多同行因为收不到原料而无法开工,可至少他们不会亏钱,所以同行都在等着看丰隆昌的笑话——什么时候你的钱花光了,这个作坊也就熄火塌架了。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斗气!
但是在出售生丝的季节里,丰隆昌照样按照原价出售。用不了三个月的时间,各地的纺织作坊就只能到丰隆昌来取货。
虽然已经垄断了上游的原材料供给和下游的出货渠道,但是同行们并不看来丰隆昌——因为这样做明显是不赚钱的。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细节方面的优势才会显现出来。
因为丰隆昌采用的是林三洪创立的流水线操作模式,并不需要很多全通全懂的高级工匠。在作坊里干活的活计只要会做任何一道工序可以维持生产,再加上春桃大肆使用童工和女工,可以在工人工资方面极大的降低成本,利润也就出来了。
当丰隆昌第一次年盈利破万的时候,虽然这点利润还不足整个投入的几十分之一,可毕竟是盈利了。当然这个利润并非是丰隆昌采用了什么新鲜的经营方式,几乎全部来自加工方面的细节——女工和童工的低工资!
就因为春桃是小门小户出身。特别注重细节。为了作坊的利益,逐渐开始延长工人的工作时间,以榨取更大的利润空间……
只要丰隆昌没有在短时间内倒下,这种掠夺性质的生产方式足以彻底击垮附近的同行。
首先是沿江的几家缫丝作坊因为经营不下去,而熄火关张。若是林三洪经营的话,肯定会在这个时候以收购的方式来吞并对方。但是春桃没有这么做,而是坐视同行的破产,根本就不想收购……
等到对方彻底破产之后,春桃再把价格压的极低,收购对方的一些有用资产。至于其他几家缫丝作坊流出来的工人,春桃给出的工资待遇也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自然工人可以选择不接受春桃的这种残酷压榨,但是附近已经没有可以与之竞争的作坊了。这些破产遣散的工人要么除非是到江浙一带去做工,否则只能回家种田……
一部分工人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忍受春桃的盘剥,以低的可怜的工作继续到丰隆昌去做老本行。还有一部分工人则选择回家,并不是去种田,而是去种桑养蚕——成为蚕农。
因为丰隆昌已经崛起到了一个非常庞大的规模,短时期内是不可能被其他同行打败,有了这个稳固的大收购商,还不如回家种桑养蚕呢!
利用规模的庞大和海量的资金,利用女工和童工的低工资来挤压对手的生存空间,直到对方破产关门,然后上去捡便宜,这是春桃的战略。
这种战略看起来有点无耻,可效果却是实实在在。
缫丝作坊能够经营到这种程度,林三洪应该很高兴才是。可林三洪并不是很欢喜,反而是有点担心的说道:“春桃妹子,若是我所料不错,今年,最迟到明年,你就要压低蚕茧的收购价格了,是不是这样?”
“这是肯定的嘛,沿江一带的蚕茧都被咱家的作坊收购了,过了今年,蚕农就是想把蚕茧卖给别人也没有人收购了。蚕茧的价格自然要压下来……”春桃得意洋洋的说道:“这两年咱家的作坊把价格抬起来了,蚕农们都笑的何不拢嘴巴。好不容易才把别家的作坊挤垮了,再也没有人能吃下那么多蚕茧。蚕农只能把蚕茧卖给咱家的作坊,明年的收购价格肯定会降很多,要不然咱家的赚头就不多……”
在春桃看来,自己辛辛苦苦的干了这么一场,不可能永远把利润的很大一部分都分给蚕农。以前抬高蚕茧的收购价格只是挤压对手的一个手段。如今对手已经倒下了,一定要把蚕茧的价格压下来,反正蚕农也卖不到别处去嘛。
这种唯利是图的做法也不能说就是错了,因为这本身就是商业竞争的直接后果。但是倒霉的肯定是那些中小型的缫丝作坊和蚕农。
当初的蚕农争抢着把蚕茧卖给丰隆昌,培育出了一个缫丝行业的巨无霸。当着巨无霸垄断了一定地域的生产和收购之后,肯定会反过来算计蚕农,这是很正常是商业行为。
在春桃为这个做法洋洋得意的时候,林三洪却比任何一人都要清楚:唯利是图的蚕农要倒霉了!
这种商业行为虽然看不到刀光剑影,可也是血肉横飞的战场。明年春天压价收购蚕茧的时候,会有很多蚕农的利益蒙受损失,这种损失将直接转化为丰隆昌的利润!
虽然知道这对下层的蚕农是一个伤害,可这就是商业崛起的必经之路。也是资本原始积累时期一个很难逾越的沟壑。
除非是再有一个和丰隆昌同等规模的作坊站出来和春桃做你死我活的殊死较量,否则蚕农肯定要倒霉。不过从眼下的情形来看,这有个和丰隆昌差不多的作坊崛起已经没有可能了。春桃掌管的丰隆昌占据了先发优势,即便是再有人想进入这个行业,必定要付出几倍的努力,否则一定会被春桃挤的连渣都剩不下。明明看到了丰隆昌的强大,不会有人冒这种风险来做缫丝了!
林三洪暗暗的叹息一声,还是称赞了春桃:“妹子的手段不错,心肠……”
林三洪本是要说出心肠也够狠这种话语,不过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说道:“就算是你哥哥我亲手打理丰隆昌,最高也就是能做到你这个地步了。或许还做不到呢……行了,就这样吧。你这个丰隆昌的大掌柜做的很好,也应该见见作坊的真正东家了……”
当初丰隆昌还是一个万两规模的作坊之时,可以说成是林家的产业,毕竟林三洪夫妇占据了所有股份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可现在不一样了,玉兰等烟花女子每个月都拿出几万两银子入股,已经是丰隆昌缫丝作坊的真正主人,林三洪夫妇的那点股份,其实已经很微薄了。
林三洪派人去请几个烟花场所的主事女子,时辰不大,几个花枝招展的娇媚女子就来到了府台衙门的后宅之中。
“诸位,这位就是我常常给你们提起的春桃妹子。”林三洪微笑着给众女子做了引荐:“丰隆昌缫丝作坊都是她在打理呢,如今也算是有了一点小小的成就。作为丰隆昌缫丝作坊的大东家,你们也该见见面了。”
以玉兰为首的烟花女子已经是自由之身,却很难真正融入这个社会。虽然依旧可以赚钱不在少数的银钱,可终究不是什么正经的营生,说到天上去也是个倚门卖笑的娼ji。每个月都在赚来的血汗钱送进缫丝作坊,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
不管这些女子如何精通待人接物的门道,说到真正的经营手段,可就和春桃差的太远了。
作坊里的账目每隔一段时间就送过来一次,这些烟花女子亲眼见证了丰隆昌从一万两规模的作坊成长为几天的巨无霸。虽然本钱是她们出的,可实实在在的经营却从来没有做过。
虽然早就听过春桃的名字,可一直以来都认为这个经营者一定是如何精明了得的巾帼英豪,今日一见,才看到了春桃的庐山真容。
普通是不能再普通的女子,若单纯的从容貌上论,春桃连书寓里的那些青衣小婢也多有不如。尤其是现在的春桃穿着一袭再寻常不过的长裙,罩着一件略显陈旧的夹衣,若不是林三洪亲口说出,肯定会把这个执掌丰隆昌的大掌柜当成是府台衙门的粗使丫鬟。
和衣衫华贵容貌艳丽的烟花女子相比,春桃确实是太寒酸了。
不过玉兰等人的热情确实是很高:“哎呀,这就是春桃妹妹么?果然是好本事,一个女娃娃家家的,就能支撑起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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