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落魄的一个人,居然也得到了巫马殊不顾尊严的讨好。
当身材魁梧的巫马殊弯着腰在猴子一般的中年人面前点头哈腰的时候,巫马夕从来没有那么委屈过,他心中难受,又跟劳缺打在了一起。巫马殊迅速直起腰来,反手就给了巫马夕一巴掌。
这六十万金币!
巫马夕有点想苦笑。
似乎往ri的恩怨可以消去了,但是这样的结局,总是让巫马夕心里无法安宁,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宣泄出来。他握着那个储物囊,闭上眼睛不说话。良久,突然将储物囊掷在劳世井身前,编织灵狐意境轻巧地跃过劳世井头顶,进入了门内,开始四处搜寻劳缺的踪影。
当初将劳缺写入《不赦》谱中,巫马夕心中含着巨大的委屈与愤恨,十几年过去了,委屈还在,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算这笔帐,将自己的委屈算在劳缺头上,似乎有失公允,可是光算一根糖葫芦,巫马夕总觉得心有不甘。
就算抛开十三年前的旧怨不提,劳缺也必须死。他不死,巫马夕将会迅速进入大形殿的捕杀名单,很可能横死在西北地面上。
他用灵狐意境在各个房间中乱蹿,一些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让他心里堵得难受,也让他的脚步变得凌乱而沉重。
杀了劳缺,是否能够让心里的委屈做个了结呢?
巫马夕知道不能,他的委屈来自于自己的父亲,不是外人。
在一起赶尸的七年中,父子二人被人欺凌无数,巫马殊那魁梧的身杆从来都没有直起来过,总是以最卑微的姿态向人讨好,毫无原则毫无尊严。而且,他要求儿子也像他一样,以卑微来换取生存的空间。每天晚上对巫马夕说教的内容,总是如何向人道歉,如何求得人的谅解。
十一岁的时候,巫马夕被人诬陷为小偷,巫马殊因此被打成重伤,躺在那家人柴房中残喘的时候,仍然念念叨叨地让巫马夕去向人家道歉,他舍不得为自己买药,却拿出金币来,让巫马夕去为那凭空构陷的罪名赔偿。
巫马夕含泪走出柴房,找上那户人家的主人,双手按在桌上:“我一文钱都没有,你们看见我哪只手偷的金杯,就把哪只手砍下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狠狠盯着旁边少妇怀中抱着的婴孩,心中恶念翻涌,你们也有孩子,今天你们砍我哪只手,十一年后我就砍他哪只手。
这凶狠的眼神让那婴孩啼哭不止。
搜寻很快结束了,一无所获。
巫马夕并不为这个结果失望担心,他脚步落寞地走上吊脚楼,倚着栏杆看着夜空。
闪烁的星空神秘而美丽,却完全无法看进他的眼里,跟着父亲赶尸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涌现,想止都止不住。脑海中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像是爬行于人世间的两条野狗,顶着风霜雨雪,只是为了生存。
赶尸的路很艰难,各人有各人的走法,曾祖父走得放*荡不羁,满世界乱蹿,被赶出了巫马家族,落魄地老死在小山村。祖父走得狂放奔涌,到处跟人叫板,最后跟境师抢女人,被人打死在石冠城外。巫马殊则是像狗一样艰难爬行,最后像狗一样累死在纪右岭右边的山坡上。
在七年时间之内,巫马殊不断强迫儿子像他一样,弯着腰卑微地爬行。这些压在脊梁上的委屈,像是尖刺一样驻留在巫马夕心底,无法诉说,也无法宣泄。
巫马夕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将酒杯狠狠掷入夜空。
“巫马殊,你就像一条狗!”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眼泪溢出了眼眶。
清风微拂,带着含香林的幽香和夜的微凉。
“只要一个银币,只要一个银币,我就把自己卖给你。”身后传来曲花荫软软糯糯的慵懒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和颓废。
巫马夕转过头盯着她,眼前的女子斜倚案桌,诱惑从半裸的衣衫中弥漫出来。
“人生百年,走得那么辛苦为哪般?”这是曾祖父临死前的呓语,在巫马夕的记忆中已经尘封了许多年,在这个夜晚却突然从脑海中浮现,格外清晰。
在那一瞬间,巫马夕有种想要肆意放纵的想法。
他对着夜空苦笑。
放*荡,是风流人的人生,与巫马夕格格不入。
他是苦修者,学不来曾祖父的放*荡不羁,学不来祖父的狂放热血,也学不来父亲的卑膝犬行。他的路,有自己的走法,以原则为规尺,以梦想为动力,靠着坚忍和勤奋,向着永无止境的道路,永无止境地攀登。
夜空中,泪水洗过后的月亮明净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他闭着双眼缓缓做着深呼吸,许久之后睁开眼来,眼神重又变得坚硬,转身再次进入回廊,向着那扇木门走去。
劳缺必须死,跟十三年前的旧怨无关。
他的脚步坚定而平稳,一步步踏在回廊的木质地面上,声音清脆而恒定。
走了没几步,巫马夕便发现了异常,跃至吊脚楼顶看时,就见劳府之内遍地火起。
劳父在小厅外边,嚎哭着用衣服扑掸火苗,不多时,那身高贵的商调也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他佝偻着身子站在后花园的假山上,看着烧成一片火海的劳府,凄凉得像是将死的孤猿。<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