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勇士,从来都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
毫无疑问,解缙就是这样的勇士。
——他已经彻底蜕变了。
不仅让自己鲜血淋漓,也让别人鲜血淋漓。
一到淮安府,解缙就开始大肆抓捕府衙内涉及“刺杀钦差谋反案”的官员,并且移檄给中都凤阳,勒令参与的官员自己带着刑枷来认罪,而与之相比,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似乎并没有被涉及但这只是暂时的。
随后,在一次“不经意”的审讯下,某位府衙的官员承认了他跟一些商人有交易,而其中有一位扬州商人,就叫做刘富春。
顺着这条线,解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逮捕并审讯了刘富春,刘富春在惊慌失措之下,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你们干什么?”
日上三竿,典史正在青楼里睡觉,几名锦衣卫破门而入,身旁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随后看清了来人的衣裳后,赶紧穿好衣服逃离现场。
那典史倒很镇定:“尔等所为何事?难道不知道本官在办公务吗?”
几个锦衣卫一乐,为首的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银线飞鱼服的锦衣卫说道。
“奉命拿人,别办公了,请跟我们走吧!”
典史虚张声势地面色微沉道:“我犯什么错了?凭什么抓我?”
“你犯了什么错,跟我们回去自然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牵扯太广,不止你一个,拿下!”那锦衣卫冷声道。
“别过来!放”
话音刚落,几根手指便按住他的头颅,将他整个脑袋压向床沿。
紧接着,另外两名锦衣卫上前摁住典史的双腿,让其动弹不得。
随即,锦衣卫便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捆绑起他的全身,连脚趾都没放过。
到了这时,典史大约是觉得祸到临头,终于不再掩饰,而是气急败坏地骂道。
“伱们.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典史奋力挣扎着:“快松开本官本官乃朝廷.”
有一的锦衣卫嗤笑道:“你算老几?也配称‘朝廷’二字?”
为首的锦衣卫却不再理睬他,只吩咐其余几名下属:“抬出去!”
然后典史便被抬猪似地四脚朝天抬着,一步步走出青楼,消失在街角尽头。
很快,典史被带着来到一座宅院。
那个领头的锦衣卫将一把钥匙扔给属下,开门后,放下典史。
“进去等着吧!”
“这是哪儿?”
“你待会儿见到熟人自然就知道了。”那个锦衣卫冷冰冰地回答道。
听完这句话,典史顿时感到背脊发凉,仿佛坠入万丈深渊,浑身的肌肉也绷紧了,心脏更是砰砰狂跳。
不多时,又有几名官吏被带了过来,判官、典吏.
“冤枉!”
一些人进来,还在高声喊冤。
“冤枉?”进来的赵海川冷笑一声,“从你们家中搜出来的宝钞,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还能冤枉了你们?”
“定是有人诬陷,将那些宝钞放在了我们家里。”
一名身材矮胖,长相猥琐的男人矢口否认道。
“哼!还敢狡辩?”
赵海川冷哼一声,从袖中抖出了一张大明宝钞,而这张被涂了特殊药水的宝钞,在阳光下赫然显现出了某一处的暗纹。
当看到这些宝钞的时候,这一刻,典史终于明白了。
原来今天这一切都是设好的局,早有人布置好了陷阱,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逃不掉。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该死的刘富春!你竟敢害我!”典吏恨恨道。
——————
“什么?衙门大量的中下级官吏都被锦衣卫带走了?”
在都转运使的书房里,穿着官袍的施幼敏听完心腹属下的汇报后,露出了一丝惊愕的表情,旋即皱起眉头确认道:“此事当真?”
倒不是施幼敏不信邪,而是他重复问的这句话,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些思考的时间,平日里是跟同僚才用这招,如今确实有些失措了。
心腹属下恭敬地禀告道:“千真万确,今天有锦衣卫拿着口供和收受贿赂的证据找上了门,是有个商人承认了要提盐提不出来,被迫贿赂盐场的官吏,而且把事情经过说的清清楚楚,还是从咱们衙门拿出来的文书!”
“这商人,是不是前几日来的那个刘富春?”
“正是!”
这时,施幼敏突然想到,那个刘富春,说不定就是锦衣卫的人!
他本想说“不是让人盯着,为何不早点报”,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竟然有人胆敢收受贿赂?”
施幼敏勃然大怒,当场便是一脚将椅子给踢翻,厉声道:“便是锦衣卫不抓,本官也要将这些个蛀虫严惩!”
心腹属下看着这位都转运使的表演,倒也跟得上节奏。
“都转运使大人稍安勿躁。”
心腹属下忙劝慰道,旋即继续道:“虽然有人揭发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然而此事仅仅是一些旁观者的说法罢了,暂时无法断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施幼敏紧握着拳头,脸色阴霾地盯着属下,恨声说道:“本官身为都转运使,自然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这个案子本官亲自协助锦衣卫,该抓的,一个都不能放过,明白吗?”
听到最后三个字,被施幼敏咬的很紧,心腹属下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什么一个都不能放过,这明明就是让他赶紧销毁有可能的证据,阻断锦衣卫的查案线索,上次面对都察院,盐务衙门就是这么过关的。
如果有些证据在某些人手里实在是毁灭不了.那也只能让其畏罪自杀了。
“是!”心腹属下当即肃然地拱了拱手,转身便匆匆离去。
——————
而赶在解缙拿着带血的证据来到淮安府同时,来回奔波了好几天的淮安知府杨瓛终于从中都凤阳回来了。
跟之前的惊慌失措不同,这次杨瓛充满了信心,因为他此行获得了一位重量级人物的指点,这人就是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隆平侯,诰券(俗称“丹书铁券”)持有者,本身可免二死的漕运总督张信,也就是朱棣的“恩张”。
因为驸马梅殷此前在淮安府屯驻了十万二线兵的缘由,在梅殷被押解回南京后,这些兵马大部分被划入了山东备倭军的序列,少部分则是就地整编进了黄淮都指挥使司和漕运部队里。
漕运是肥差,这是众所周知的,而天大的肥缺,自然只能落在得天幸的人身上,毫无疑问,张信就是这样一个人。
张信,跟李景隆、徐辉祖等人一样,都是淮西军事贵族集团里的一员,只不过拼爹他是拼不过的,他爹张兴跟着老朱在濠州起兵的时候只是一介小卒,又没有顾成那样的救主之功,所以南征北战多年,等到洪武开国的时候,也只是宣府永宁卫指挥佥事,一个不算小,但也绝对算不上多大的四品官。
张兴在宣府任职期间认识了一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并且一家人都跟这小伙子交情不错,但这段过往却鲜为人知,嗯,这小伙子叫朱棣。
等到张兴死了,张信承袭父亲职位以后,被调到了贵州,在顾成麾下作战,表现不错,入了朱允炆的眼,建文朝的时候朱允炆为了削藩,就把张信任命为了北平都指挥使,张信接到朝廷的旨意后,便带着妻子、母亲和两个儿子从贵州匆匆来到北平,在拿到朱允炆给他的密诏后,他终于明白自己被调到北平的目的——监视患了“疯病”的燕王朱棣。
这不巧了吗?
等到了建文元年六月的时候,朱允炆的卧龙凤雏之一的齐泰,抓获了朱棣派往京城打探消息的谍子,谍子禁不住齐泰的大刑伺候,承认了朱棣其实没疯,吃猪屎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这让朱允炆被迫加快了削藩的节奏,下密诏给北平的军政要员,下令捉拿燕王朱棣,而这封信让张信忧心忡忡,回到家神色慌乱根本掩盖不住,他娘问他,张信纯孝,如实说了,而他娘跟朱棣认识多年,视如自己子侄,当即就劝张信告密,帮助燕王。
这次“听妈妈的话”,不仅给张家换来了十代二百年富贵,更是让朱棣在老和尚和金忠的谋划下,令朱能、丘福等八百勇士夜夺北平九门,继而开启了为时四年的靖难之役。
朱棣跟他爹老朱相比,还是很重感情,愿意与功臣同享荣华富贵的,于是在去年划拨出了黄淮布政使司以后,就把随之设立的漕运总督一职委给了张信。
跟那被朱高炽举荐的唯唯诺诺的黄淮布政使不同,张信在这地界,才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漕运、盐务、军队,基本都是一手抓。
而正是有了张信的提点,杨瓛才有了底气。
当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
傍晚时分,杨瓛被带进来了一间特殊的屋子。
“啪!”
房间的油灯带着噼啪声燃起,映射在他疲惫的脸庞之上。
不多时,房门打开,施幼敏迈步走了进来,他看见了明显镇静了许多的杨瓛。
“见过都转运使大人!”杨瓛站起来,恭敬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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