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却是血淋漓的背叛。
王汝舟作为安南国重量级的高官和手握一路实权的地方大员,他的叛投所带来的影响无疑是极为恶劣的,大量的安南国地方官员因此开始成批投降明军。
“潘麻休这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汉苍依旧在骂骂咧咧。
抱怨显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胡季犛开始在殿中背着手踱步思考。
“要不我们还是赶紧从密道离开吧,否则等到南边的县城全部失守,到时候我们就难以幸免了。”胡汉苍犹豫再三道。
胡季犛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离开容易,他们现在就可以走,可问题是,离开以后走去哪?
去北面找大儿子卫王胡元澄吗?没了升龙府这些核心统治区域提供的人力物力,富良江防线就是一个空壳,都不用明军打,自己吃完了存粮就会崩掉,最后还是会被一举围歼,不过是多颠沛、拖延几天罢了。
东面,是无垠大海;西面,是茫茫群山。
安南很大,但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大海走不通,钻深山老林,那些山里的土人们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把他们绑起来献给明军。
胡季犛早就预料到明军的战斗力比安南军强,南线的战事或许会不太顺利,可是他没想到明军竟然如此凶狠残暴,一路横扫将安南国五分之二的土地给夺了。
而且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明军强渡胶水,在野战以绝对劣势兵力,打崩了拥有战象军阵的六万安南军。
现在东都兵力已经彻底空虚,若是不离开,待到李景隆兵临城下,他们作为《战犯名单》上所谓的“头号战犯”,一定是跑不了的。
正在这时,又有一名侍从手持军报飞奔而来禀告道:“启禀陛下,明军攻势猛烈昼夜不停,防线危在旦夕,卫王请求增援。”
“怎么会这样?”
胡汉苍脸色发黑道。
他本以为富良江防线能够稳住,还算是一条退路,可如今看来,哪还有什么退路可言,到哪都是死路一条。
而且说实话,胡元澄在北线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了布置防御、调配人力物力资源,头发都花白了大半,整体战局的颓势实在不是他能彻底左右的。
可又能怪谁呢?潘麻休吗?人家已经殉国了。
“陛下,现在怎么办?”
胡汉苍思索刹那,看了看父亲,咬牙说道:“立即召集大臣前来议事。”
“遵旨!”
很快,群臣便来殿中商讨对策。
“陛下,明军马上兵临城下,天朝有礼乐之道,定不肯多造杀戮我们不如早降?”有大臣请求道。
“对呀,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再向明朝军队进行反击了。”另外几位大臣附和道。
只能说,失败主义谋士永不缺席。
“不行!我们大虞尚有雄兵二十万,人口数百万,岂可轻易投降?这一仗我们才刚刚开始!”也有人反驳道。
事实上胡汉苍也对大明充满了愤恨。
他本来皇帝当得好好地,大明非要来以莫须有的罪名征伐他,如今即将成为大虞的亡国之君,又如何不让他愤恨?
因为他认为这都是因为大明造成的,导致他现在无法享受荣华富贵,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马上要搭上了。
他对大明有着浓浓的仇恨,不肯屈服。
“陛下,如今情况紧急,臣觉得投降并没有什么,毕竟大明的实力太雄厚了,凭借我们是无法对抗的。”
“陛下,李景隆这五星上将是个厉害角色,臣觉得,咱们不宜继续与明朝作战。”
众大臣完全不看胡汉苍的脸色,纷纷谏言。
“混账,朕堂堂大虞皇帝,怎么可以轻言投降?”
胡汉苍面红耳赤道:
“明人杀我大虞军队,辱我大虞黎庶,朕必须要报仇!我大虞誓与明军血拼到底!”
众大臣沉默了片刻,然后纷纷表态,有的赞同投降的观点,认为投降或许是唯一的选择,有的认为投降只是手段,明朝实力强劲,不可硬撼,可以效仿高句丽诈降大隋那般拖延时间,如此才是小国反败为胜的不二法门。
但是胡汉苍显然都不同意:“不论谁说什么,朕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众大臣苦笑不已。
“陛下,臣愿意前往地方募兵勤王!”一名文官站出来说道。
安南国大臣听罢,顿时惊愕。
但随即,他们就纷纷回过神来。
“臣亦如此!”
看着这些打算打着“募兵勤王”的旗号开溜的大臣,胡季犛哪还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小算盘怎么打的?当即冷冷地瞪着这些人,瞬间便没人再敢出声了。
“陛下,臣愿随陛下死守升龙城!”
武梦原深吸口气,跪倒在地,请求说道。
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已经毁掉了,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所以,他不惜赔上性命,也要给自己留个“忠”。
“陛下,臣等请求留下守卫国都!”
其他大臣见状,纷纷说道。
显然这些大臣害怕胡季犛临死前把他们也带走,这时候开始表忠心了。
“好!好!好!”
胡汉苍见到这幕,顿时泪流满面,说道:
“诸君如此忠诚,朕心中感动不已,诸君尽管放心,朕绝对不会让诸君白白丢了性命。”
朝议自是无疾而终,大臣们回家却纷纷写信托关系,送给南边已经投降明军的安南官员们以示忠诚。
只能说,皇帝觉得“诸臣误我”这种事情哪个时代都会发生。
——————
在升龙城东南。
三万明军加上飞速膨胀到四万规模的仆从军,此时正在往安南国的都城推进,准备占领整个安南,将胡氏父子彻底赶尽杀绝。
显然,李景隆不打算等待北线的军队了,而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直接攻陷升龙府,让北线的军队负责在富良江牵制胡元澄所部。
“国公,敌人已经在城中设置好砲车,还有弩炮,我们贸然进攻的话恐怕会有损失,仆从军不见得能卖命,我军的大炮也无法轰开城墙。”柳升焦虑说道。
“无妨。”
李景隆淡定道:“安南国剩余的军事力量已经不堪一击,我们不用畏惧。”
骑着战马的李景隆走在最前面,身披赤金色明光铠,威风凛凛。
他看着远处升龙城那高耸的城墙,嘴角勾勒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说道:“安南国的士兵真以为他们躲藏在里面,凭借着城墙、弩炮、砲车就可以阻挡住我们?”
“国公,末将认为还是不要冒险,毕竟我们还要提防北线的安南军突然撤回来,若是胡元澄策划好,在夜间大举撤退,打一个时间差,很容易回援如果我们分散兵力,很有可能会被偷袭。”
一旁,谨慎的参谋长徐膺绪出于自己的职责,还是在大功告成之前提醒道。
“嗯,徐佥事所言极是。”
李景隆微微点头,随后说道:“不过升龙城已经成了瓮中捉鳖,他们逃不掉的。”
“传令,全军前进开始围城。”
“诺!”
大军浩浩荡荡向着安南国都城开拔而去。
城头上。
“敌人终究还是来了。”胡汉苍的脸色阴晴不定。
“陛下,敌人的目标是我们都城,想必很快就会进攻,您务必待在宫中,城墙危险,这里千万不能再来了。”文臣们劝说道。
“不行!”
胡汉苍却拒绝了,出乎众人意料,他毅然决然说道:
“朕乃是大虞皇帝,岂能龟缩在王宫之中,朕要出去迎战,哪怕战死沙场,也要守护朕的江山。”
也不知道是在众人面前装腔作势用来鼓舞守军士气,还是这个暴躁且没什么脑子的皇帝,真的要以鲜血来捍卫自己的江山。
“陛下,这恐怕不妥。”
众臣摇头说道:“您乃万金之躯,若是受伤了可就麻烦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不可有任何闪失。”
“朕已经决定了,尔等不需多言!”
胡汉苍态度坚定无比说道:
“传我诏令,命令三位皇子立即披甲,登上城墙,一同守护都城。”
几位皇子虽然年纪尚幼,但是却颇得胡季犛这个太上皇的宠爱,这时候胡汉苍下了这个命令,显然是真的要与城共存亡了,却是真的让人高看了他一眼。
“陛下,陛下!敌人已经开始列阵准备进攻了。”
“好!”
胡汉苍当即下令:“所有人准备战斗!”
他一脸凝重,眼眸中透露出一股决绝的神色,仿佛赴死般,丝毫没有畏惧!
而此时原本作为使者的胖瘦头陀朱劝、张,其中嘴没那么臭的朱劝被胡季犛偷偷放了出去跟李景隆谈条件,此时也回来了。
在皇宫里。
“又见面了。”
朱劝淡淡说道:“伱不该违抗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妄图篡夺安南国皇位的。”
这时候,胡季犛疲惫地扶着自己的额头,丝毫都不掩饰些什么,只是淡淡地问道:“如果我向你们谢罪,那你们会放过我的子孙吗?”
“要交由我大明皇帝陛下决定,陛下或许会开恩。”
“不过我劝你。”朱劝说道,“还是不要抱有太多的幻想了。”
胡季犛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占领安南国了吗?做梦!总有人还会卷土重来的!汉唐做不到的事情,明也做不到。”
“哦?是吗?可我们大明从来都没有想过占领安南,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帮助陈朝复国而已。”
朱劝嘴角扬起嘲讽之色:
“胡季犛啊胡季犛,枉费你自诩读圣贤书,学问渊博,乃是安南的一代儒宗,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胡季犛皱眉说道。
“《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你身为陈朝托孤大臣,本可辅佐幼主,做诸葛亮、周公旦那般的人物,却非要自绝于天下,失了道义,如今国内鼎沸,叛者四起,你还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吗?难道眼下的这一切,都是大明的兵威所至强迫的吗?”
朱劝冷漠道:“你和你的小儿子死罪不可免,可总得为了家人子孙想一想吧,若是再执迷不悟,城破之后,恐怕就是举族诛灭的结果了。”
“放肆!”胡季犛勃然大怒,喝道。
“这安南国的百姓都拥戴我,怎么会反叛呢?不过是那些贪婪的官员罢了。”
“呵呵……是你太天真,还是太蠢呢。”
朱权的话语仿佛是一把刀子一般:“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什么能视民如草芥,而民视之不为仇寇的君王?历史上有多少君王以霸道手段,称霸一世,可王朝结果最后落得一个烟消云散的下场?”
胡季犛沉默了。
他当然清楚,对方说的没什么错。
漫长的沉默.
最终,胡季犛做出了决定。
“我把这江山还给陈朝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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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最后一天,安南国都升龙城被明军攻破,大虞太上皇胡季犛自杀,皇帝胡汉苍被俘。
陈天平于太庙祭拜祖宗,恢复陈废帝牌位,重建陈朝。
至此,大虞正式宣告灭亡。
此时,安南军在富良江的防线,也遭到明军的猛烈攻势,也已经到了崩溃的前夜。
不过,由于多邦城的地形较为险要,明军的火炮发挥不出作用,其他武器也不能发挥威力,甚至,由于富良江的阻隔,连骑兵都难以驰骋。
因此,安南军的防线虽然遭到攻击,所有陆洲都被夺取,只能退守除了多邦城以外的南岸阵地,但仍然还在咬牙坚持。
而明军的士兵,则不断损失在多邦城前,由于是山城的原因,挖地道埋炸药都搞不了,导致攻坚乏术,进展缓慢。
“卫王,这样不行啊!”
左神翊军将军阮公瑰劝道:“明军已经摸清楚了我军床弩的射程距离,并在东西两侧的山上挖掘了壕沟,如此步步蚕食推进,多邦城已经岌岌可危了,我军的增援根本上不去而明军占据陆洲后也一直在进攻南岸,有很多次都差点守不住了。”
左圣翊军将军胡射也皱眉头,说道:“不愧是明朝水师的精锐啊!”
是的,明军的辅兵和民夫,硬生生用肩扛手提的办法,从山道里旱地行舟,把船只的零部件运输了过来,然后在北岸拼装,明军也有了一支规模不大,但极为精锐的水师。
而且明军水师有火炮,远程武器的射程远超安南军,明军的水手们,也都是会驾驶战舰的老水手,跟富良江的渔民们没法比。
再加上陆洲都被明军夺取,这就导致了明军水师拥有极大的火力压制优势,而安南军则无法依靠水师压制明军水师,失去了绝对治水权的后果相当严重,除非安南水师敢把剩下的几百艘大船开到江上,顶着陆洲和明军水师的双重火力决战,否则就无法对明军造成巨大杀伤。
而明军在这一战中,也充分利用了谅山周围的环境,将明军的工程水平发挥到了极致。
安南军此时若是强攻明军的围城攻势,想要给多邦城解围,估计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当然了,安南军也没有这个实力就是了。
在这样的劣势下,安南军根本无法突破明军的防线,多邦城渐渐成为了一座孤城,甚至,安南军还要不停承受明军的炮击,这导致安南军的士气越来越差。
而当国都升龙府失陷的消息终于传到这里来时,再得到了反复地核实确认后,无疑是成为了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一月一日,胡元澄以保全将士性命,不得杀俘为条件,派出了使者与明军东路军指挥官新城侯张辅谈判。
四日,北线安南军放弃抵抗,全军投降,明军渡过富良江。
安南国王陈天平与李景隆正式签订《明安和平勘界契约》《明安友好通商契约》,接受了基于姜星火草拟版本后稍加修改的全部条件。
至此,安南将红河三角洲的全部土地共七府之地割让给大明,并在退还占城国全部土地的同时,割让了南部的三个狭长的府给占城国作为战争赔偿。
大明正式设置了第十五个布政使司,交趾布政使司,并设立相关都司、按察使司,以及府县区划。
随着大明海量商品、资金的涌入,安南国彻底沦为了大明的粮食供给产地与商品倾销市场,继占城国后,大明收获了第二个稳定的工业革命产品出口国,大明的高层尝到了对外经济殖民这甘甜的胜利滋味。
满朝沸腾!
举国欢庆!
征伐安南胜利的意义是如此之大,不仅仅在于将军们所获得的功绩以及分到的红利,更在于在国内苦苦等待的姜星火,他所迫切需要的一切投资回报,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丰收!
历史,彻底被姜星火所扭转到了另一个轨道上。
而姜星火并不满足,在这几个月里,他同样没有闲着,一场轰轰烈烈的产业变革,已经在长江南北迅速展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