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非伪,悲喜慰劳,不忘故主。”
檄文先说了胡(黎)氏父子的罪恶,以及大明为什么要出兵,接下来就是老一套,历数敌人的罪大恶极,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点点。
二十大罪状,便是“贼人黎季犛父子两弑前安南国王以据其国,罪一也;杀陈氏子孙宗族殆尽,罪二也;不奉朝廷正朔,僭改国名大虞,妄称尊号,纪元元圣,罪三也;视国人如仇雠,淫刑峻法,暴杀无辜,重敛烦征,剥削不已,使民手足无措,穷饿罔依,或死填沟壑,或生逃他境,罪四也.朝贡中国,不遣陪臣,乃取罪人假以官职,使之为使,如此欺侮不敬,罪二十也。”
指指点点结束以后,便是正式的出征环节。
出征,当然得有人祭旗,用人头和鲜血来振奋军心,鼓舞士气。
当荣国公姚广孝身后的慧空,看到刚刚痊愈的裴伯耆被五花大绑地送上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
裴伯耆被伪装成占城国使团的海盗们捅伤以后,是慧空亲手救回来的。
你早说啊,你早说他还得被砍,那我当初救他干嘛啊?
不过慧空的心思,在这种盛大的阅兵仪式上,自然是无足轻重的。
大军徐徐开动,枪矛如林,甲光耀日。
今日,大明皇帝将亲自检阅这支即将出征安南的大军。
在朱棣身旁不远处站立着几名高级武将,其中一人便是此次东路军的主帅朱能。
“陛下,大军、整装待、发了!”朱能的喉结不住地收缩着,艰难开口道。
“好!”
朱棣看着心腹爱将努力在这种仪式上抑制咳嗽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的同时,姜星火出狱后不久时说出的预言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朱棣拉过朱能,悄声耳语道:“身体真没问题吗?”
“真咳.没问题,陛下,已经好多了。”
朱棣的眉宇间笼罩了一层阴霾,可朱能毕竟只是咳嗽,身体看起来也确实没什么大碍,别说是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风,就是骑上战马疾驰,也没见有什么不适。
既然朱能说没事儿,那应该就不会有事儿吧!
朱棣想到这里,脸色终究是好转了许多,轻笑着对朱能点头道:“朕相信你。”
朱棣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铠甲手持长刀的小校快步从点将台外跑了进来,大声道:“启奏陛下,吉时已到!”
朱棣闻言微眯双眼,目光中迸射出两抹寒芒,手重重地挥下。
不多时被绑起来堵住嘴的裴伯耆身首异处,脑袋咕噜噜地滚在沙场上,沾满了灰尘,他脖颈上“嗖”地飚出一道殷红的血来,洒在大旗被摘下来铺着的旗面上,应景极了。
染过血的大旗缓缓升起。
“朕的将军们,都准备好了吗!”
朱棣看向点将台上的将军们。
众武将齐声应答:“请陛下放心,末将此番定会为陛下扫清安南叛贼!”
听到这些话,朱棣露出满意的笑容。
而另一边,朱能则显得格外沉默,眼神深邃地盯着前方那支庞大的队伍。
他很清楚,这一次的战争对于自己来说至关重要。
若是成功了,他便能获得更多的荣誉和威望,可以名正言顺地晋升五星上将;而失败了,他将会被冠上“朱无能”之名,并且会受到皇帝的严惩。
朱能相信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不可能遭遇失败,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打败他,他绝不会辜负皇帝对他的信任!
毕竟,这也是朱能第一次率领数十万军队独当一面,而皇帝没有选择更有经验的,且五军都督府排位和将阶都在他之上的李景隆,这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
而朱能身边的五星上将李景隆,却对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这些日子,他最大的乐趣,也就是跟姜星火在飘荡于莫愁湖上的“九江号”里纸上谈兵,讨论如何进攻安南,却是无缘亲自率领这数十万大军发动灭国之战了。
“要是给我这个机会,说不得日后史书上,还能留下个‘内战外行、外战内行’的名声,洗刷一番耻辱?”李景隆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看来,他是没这个机会了。
六位国公里,丘福太老、徐景昌太小、姚广孝不上战场,而徐辉祖各方面并不如李景隆,可偏偏只要朱能在,皇帝显然是更信任朱能的,李景隆就永远不会有这种机会。
在李景隆艳羡的目光中,朱棣带着朱能从高台下走下去,两人骑上战马,朝即将南征的大军走过去。
朱棣穿着一身赤金色盔甲,手持金龙宝刀全副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而在他和朱能的后方,跟随着数百名由忠义卫指挥使童信带领的骑兵,每个人身披黑色铠甲,手里握紧锋利的长矛,胯下坐骑浑身雪白,犹如天马一般。
大军列阵以待,旌旗飘扬,杀气腾腾。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朱棣来到队伍前面的空地时,士卒纷纷用兵器锤击着胸甲高呼,他们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震慑四野。
朱棣挥动了一下金龙宝刀,大喊道:“儿郎们,踏平安南!”
“万胜!万胜!”
士气高昂的喊声响彻四周。
朱棣把象征着军权的征夷将军印亲手交给了朱能,用绶带给他配在腰间。
“出征!”
伴随着东路军主帅朱能的一声令下,浩荡的大军向着西边疾驰而去,所过之处,尘土飞扬,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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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的这支大军战兵和辅兵足有数万人,这还不算他带过去负责后勤补给的民夫。
由于路途遥远而且海船被郑和带走了,海上运力严重不足,朱能的东路军必须乘内河水师的船走水路,沿长江向西逆江而上,计划的路线是经安庆、武昌、岳阳进入洞庭湖,沿湘水经由长沙、衡阳、零陵进入桂林,沿桂江南下至苍梧,自此向西经西江、郁江上溯至南宁,最后沿左江抵达广西太平府。
这段水路,不出意外的话,全程要五十二至五十五天。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大军刚刚抵达安庆的时候,主帅朱能,病倒了。
一艘巨型楼船停靠在安庆渡口,朱能正在船舱中休息。
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脑海中却总浮现不久前点将台下面的画面。
那群骁勇善战的士兵在呐喊着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他们的吼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上的乌云驱散。
而下一瞬间,画面却变成了满地狼藉尸体的战场。
朱能闭上眼睛,脑袋却越发混乱,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索性想要起床透透气。
这时候听到船舱里的动静,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推开房门,快速跑了进来。
“父亲大人!”
朱勇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朱能没有照镜子,他自己不知道,此时由于去年以来逐渐加重的水土不服以及刚刚患上的痢疾还有其他疾病,他已经有些瘦脱了相了,而且双眼变得一片通红。
若是朱能一直在南京待着,那么或许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他还能好转过来,可偏偏又要坐船颠簸,长江中游在盛夏时分的气候更加令他的身体难以承受。
所以短短一段时间,他就迅速衰老憔悴。
“勇儿啊……你来干什么?”
朱能极度虚弱地说道:“为父没事……”
“父亲……我听说张辅将军说您病了,所以特地从前军回来探望您。”
朱能的面色很严肃,闪出了几分不耐:“军中.岂可如此儿戏?快快回去!”
“可是您的脸色很差。”朱勇关切道。
朱能顿时怒视着朱勇,厉声喝斥道:“还不快滚?”
见状,朱勇忙跪倒在地,连声哀求:“父亲大人息怒,孩儿实在放心不下您,只怕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啊!”
朱能冷哼一声,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勉强靠着床坐了起来,接着,他伸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咕噜噜地灌了几口凉茶。
朱能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凉茶下肚,心中的烦躁之情并未消减多少,反而愈演愈烈。
朱能也是跟随朱棣打天下,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是威名赫赫的虎胆将军,而如今短短时日,却连床都下不来了,如何不让他胸中气闷?
“父亲.”朱勇依旧固执地叫道。
“咳咳.快滚,否则别怪为父对你不客气了!”朱能怒斥道,手摸上了刀柄。
朱勇见状只得退了出去,朱能死死地用手捂住了嘴巴,一口黑血,赫然从指缝中流淌了下来。
但朱勇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船头目送滚滚大江东去。
他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可他也知道,父亲虽然嘴上骂他,心里肯定非常难受,因为父亲知道,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为了他不顾自己死活的人。
在这时候,被他召来的随军医师到了,随军医师早已经给朱勇诊断过了。
“夫天哮者,盖因时行传染,极难奏效,其症嗽起连连不止,呕吐涎沬,涕泪交流眼胞浮肿,吐乳鼻衄,呕血睛红,又称‘鹭鸶咳’或‘疫咳’。”
这时,身后不远处的船舱里传来了一连串紧接不断的短咳,连续数十声,最后伴随着嘶哑的高声哮吼而结束。
“如何医治?”朱勇忙问道。
“川贝母,枇杷,冰糖,三者各一钱,加水,为一日量,连服三天.可缓解。”
随军医师的头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等听到最后,朱勇哪还听不懂,这根本不是药,就是润喉的安慰剂。
听了随军医师的话,朱勇心头顿时绝望无比,就仿佛是一块石头,随着江水沉了下去。
自己的父亲,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疑难杂症。
“派往南京的信使出发了吗?”
成国公府的家将看着少主,心疼地答道:“第一时间便出发了,如今想来,已经到了南京了。”
朱勇看向东方,想起了姜校长与父亲之间的纠葛.可怕的是,如今的事实,似乎印证了姜校长的预言。
越是无视提示一意孤行,越是会走到宿命的终点。
现在能救朱能,似乎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姜星火了,朱勇不觉得即便是皇帝派御医过来,又能改变什么。
此时,朱勇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姜星火身上。
“姜校长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你,不,我亲自去!我亲自去给姜校长下跪认错,求他救救我父亲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