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姨妈家。当时的启泰就跟我现在差不多年龄,是个精力充沛体格健壮的棒小伙。那时候的年轻人对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都狂热得很,温启泰没事也在家里打一套自创的降龙十八掌,其实也就是毫无规律地乱打乱踢。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外面也耍这套掌法,那时候我不大记事,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一阵子总是鼻青脸肿地回家。我姨妈比较开明,见他对学习没兴趣而喜欢舞枪弄棒,就送他去一个武术老师那里学了几年野路子。再过几年,他有了一帮年龄相仿的朋友,大多是同学和同事,他们在瞿家村长大,都喜欢光着上身,露着黝黑发亮的胸肌,嗓门很大。
等我上小学以后就搬到了金马街,自那之后一年也见不上一次表哥的面,最多也就是年底春节才看到。那阵也不知怎的,他变得意气风发,常说赚钱很容易,而且也确实穿得光鲜了,头发梳得乌黑发亮直冒油。他说他去过南方的大城市,烟州根本没法比。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在背后悄声议论他,说他不是好人,老被人举着铁锨追呢。他结婚那会儿是上个世纪末,竟然有一个豪华车队的排场,我听说那种车出租一小时就得八百块。我表姐说她哥认了一个大哥,一起做生意,这些都是他大哥的车。那个传说中的大哥也来参加婚礼了,前呼后拥有十多个壮汉,即便笑起来也面目狰狞。
又过了些年,这些人全不见了。我初中时,启泰变得很落魄,头发也乱糟糟的,目光呆滞,以前的精神劲儿一扫无余。直到我考上高中,他似乎才重新振作起来,找了份出租车司机的活儿,停止了东游西荡的日子,稳定起来。
总起而言,小时的我对表哥的感情很深,他和那些哥们高唱郑智化伍思凯罗大佑的情歌,带我去动物园、游乐场逛,教我打扑克打麻将,甚至背地里传授我无数黄色笑话,让我过早地容易脸红和胡思乱想。因此我一有什么难事,小到参加家长会,大到老师找父母谈话,我都会先想到找表哥帮忙。启泰在众人眼里是个没本事、生活颓废的小市民,可他酷爱吹牛,尤其在年轻的时候,总说市长书记他都熟,官场“门清”,每次在电视上看到某干部或者企业家,他都要说那都是自己的哥们。由于在开出租之前的岁月他喜欢没事喝两盅,我也不把他的话当真。而每次当大家遇到困难想起启泰的关系并找他帮忙时,他都很尴尬地说,现在好久不联系了,恐怕难办。我虽然明知他喜欢吹嘘,可我仍宁愿相信这都是真的,常常重复给我的同学听,因为我也很虚荣。
说了这么多,这次我找他也不为别的,只想让他来学校为我助助威。我平时比较老实本分,对同学客气,对老师尊敬,只不过上个星期去办公室拿不及格试卷时已不小心碰砸了地理老师精心培养很久的盆栽。尽管我拼命道歉,还是没免得了一顿臭骂。我人老实,被训惯了也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委屈。可这事儿没完,本周上地理课的时候,我因为偶尔走了一下神,被蓄谋已久的地理老师抓住机会,要我重复一下刚才讲的内容。我当然说不出,就遭到严厉的训斥,她还拿起我的文具盒敲击我的脑袋,随即又扔了出去。那文具盒是我过生日的时候一个初恋女友——好吧,我承认我初中谈恋爱不合适,可我的意思是我很珍惜——送给我的,这次我可忍不住了,很礼貌地说老师你不该这么公报私仇。这句话虽然口吻温和,但直接把地理老师的丑恶心理剥得一览无余,这令她勃然大怒,连掐带踢,将我撵出门,罚蹲起五百次并绕操场跑二十圈。我默默地照做,可这种逆来顺受的做法让她产生了惩罚没有到位的错觉,为了让我给她的盆栽偿命,她宣布我不能再进入她的课堂。这我可就不能答应了,我并没有顶撞或者侮辱师长,连警告处分也够不上,一个没有违反校规的学生既然缴纳了学费,怎么能被无缘无故地剥夺受教育的权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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