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渡城的城郊。
已是三更天了,陆大成在阳台上坐着一个小板凳,整个人佝偻着,双目怔怔看着地面。客厅里,史芬的抽泣声一直没有停下,她本就有些近视,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行了,事情来了就想办法解决,你别哭坏了身子。”
“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那是我养大的姑娘!养了三十多年,他们家凭什么说来就来横插一杠!”
“这件事情还是要看雪儿怎么想吧,人家毕竟是亲骨肉呀!”
“屁一样的话!”史芬腾得站起来,“当年是怎么说的,现在摆一堆惨事给我们看,谁知道真假!他们家要是真的在乎这个骨肉,为什么生了儿子就送姑娘!”
“你现在说这些没有用!祁家不是两旁外人,雪儿卡在中间,她比我们难受得多!当务之急是我们该想想办法怎么开导她,你就别拱火了,真闹到两家子针尖对麦芒,你让雪儿怎么办呐!”
眼泪又是嗒嗒掉了下来,“苦了我姑娘了。”说话间,史芬又大步来到阳台,满是一脸的质问,“还不是你!天天吹你姑娘写书!又是出版又是赚大钱!现在好了,被人盯上了吧!”
陆大成沉默不语,陆雪一直不结婚,闲聊起来没的应付,既然说不上家事圆满,他便多说了些事业有成,他怕了那些类似“小时候那么清秀机灵,三十五了还没嫁个人”的话。
后来陆大成发现了,他越是描绘陆雪的事业前景,却是把天秤的另一端不断压低。有些人就像在找一种平衡,以吹捧夸赞为铺垫,最后来一句“不成家怎么也不行”,陆大成后悔了,怎奈口风已经放出去了。
老家的镇子知道了,隔壁的镇子也就知道了,隔壁的镇子知道了,祁家人也就知道了。
想起千里之外形单影只的闺女,还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冲击,陆大成也泪湿眼眶,他习惯于卷着旱烟抽,哆哆嗦嗦许久没能卷个利索。
青色的烟雾掠过他心爱的花草,像莲开时的雾,美却不甚真切了。
不由自主,他哼唱了起来,有着几分戏曲的味道——
你看那千人登高台,你看那高台望千人,你看那凡事想拂衣,你看那衣襟牵肠肚,你看那人乞望天忧,你看那天地无我主。
早啊早,早知道!早知道山川九度等、四海六五迎,何又必、欲说休!早啊早,早知道!早知道敛了衣、落了盏,何又必、马入霞!早啊早,早知道!早知道事无果、皆有因,何又必,与往昔、问前程!
……
无措的陆雪,像敲开的半个核桃,看清了这一半的轮廓,却不知遮盖之下的,是充实还是干瘪。
他们来到酒馆,但陆雪根本不想喝酒,强撑着一种安定,不至于让人觉得她很反常。
但戴奇知道,发生在陆雪身上的,不仅是大事,还是不易启齿的事。他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城府多深的人,相反她比任何人都随性,只是她在意的点不同而已。
最深的夜、最晚的风,二人坐在风铃树下。
“是不是阿缘的故事还没结束。”
陆雪抿着嘴,忽见泪光莹莹,可几个眨眼之后便都消匿了。
“戴奇,他们回头要找我了,你知道吗,我一下子多了亲爹亲妈、大姐二姐还有一个弟弟,他们说他们很惨。”
“你说拿捏不定和我商量,起码得有个自己的想法吧。”
“我没有想法,你商不商量。”
“旁观者清,定然商量。”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话到这里,反而是戴奇想喝点酒了,“陆雪,你是被舍弃的人。”
陆雪深深撇着嘴,“你非要把我说哭吗。”
“如果是我,我什么都不会管。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假如你一事无成,病入膏肓的时候也不会得来一声问候,看重的是什么无需所说。恩在陆家、情在陆家,这三十多年才是你最值得在意的东西。”
陆雪流下了眼泪,声音也透着几分沙哑,“我就是不明白,事已至此他们还要突然冲进来,好像我就是个工具人一样。戴奇,夹在这中间的滋味真的好难受,明明我都是被动的,却好像我欠了什么不得了的债。我对爸妈也好难交待,我怕丁点大的一个举动甚至一句话让他们多想,让他们想到血脉骨肉想到不能割舍,我怎么对得住他们。”
“陆雪,你的心里早已有答案,现在我的说法和你所想一样冷酷,不是只有你那般思量,总该心安几分了吧。”
陆雪擦擦眼泪,“我是这么想的,可我被观念大义折磨怕了,我怕一个决定下去,后面的事纷至沓来,还是要被裹挟。”
“你我境况不同,但有些东西相差不多,前些日子你不也知道了,我这边同样难堪,可是又怎样呢。变不了的不要动,好好安生下来,比什么都强。”
“那后面要有什么事,你得随叫随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