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将白马留在当道上,转身跳上一枝分杈远远离了开来。这里并不靠近官道,却这里的飞鸟并不怕人,卫央不知道理。
转眼间杜丹鸾轻轻叫道:“卫央,你过来。”
卫央笑嘻嘻跳了过去道:“这一路可把我憋死了,好歹说话了啊你,这就好,来,咱再多找个话头说几句,反正也不急着去,是吧?”
杜丹鸾神色冷厉警告般道:“片刻见了人,你不要乱说话,记着么?”
卫央瞪大眼睛表示奇怪:“难道是你顶头上司到了?不要紧,你放心,咱就指着这张嘴活着呢,这以后咱进了一道门,那就是一家人,怎么的我也该给你争口气不是?放心,放心,我侃死他,保准往后不给你穿小鞋!”
杜丹鸾蓦然怒道:“我让你不要乱说,你只记着便好,哪来这么多怪话?”
来的是谁?
卫央面子上一贯是个惫懒的货色,心里却仔细的很,本来这事儿就跟他没多大关系,要不是撞上了杜丹鸾,纵然皇帝老子亲自到了,也不见得他好稀罕跑过来凑热闹。
和杜丹鸾没正行,其实不过是他自己犯贱。
被杜丹鸾一通教训,登时老实了,鼓着嘴吧瞪着眼睛嘴里呜呜呜的,杜丹鸾好气又好笑,哼道:“这么作怪给谁瞧?我让你过会儿见了人不可乱说,又没,没让你现在便不说了,你,你这坏人,一贯是这么听话的么?”
卫央笑嘻嘻道:“那肯定不是啊,若是旁人啊,那肯定他让我抓狗我偏去撵鸡,让我往东我偏要去西,我是腼腆的人,外人面前哪能胡说八道呢。”
杜丹鸾抿了抿嘴唇,本想捣他两拳,终尔又想起一事来,扭头往深林里走,淡淡道:“在柴熙宁面前,你也一贯是这么老老实实的么?”
怎么提起柴熙宁……
哦,明白了!
不过,这个话题还真不好往细了说,卫央一时没了脾气,人家杜丹鸾又不理他,只好没精打采跟在后面怏怏地往里头走。
杜丹鸾悄然赧然,她不是不理智的人,只是那话儿到了嘴边,再三按捺终于脱口便说了出来,世间那么多宁愿见她这样着恼的男子,可她自己不愿意,又有什么法子呢!
走不片刻,前头凛凛地立着数十条大汉,看装束都是公门里人,皂靴直刀,红黑相间的直裾公服,杜丹鸾提醒道:“这是京兆府里的快手,你可记着了。”
卫央哦了一声,心里却很奇怪。
这京兆府里的快手之说,应该就是所谓的长安捕快中专门抓捕穷凶极恶的罪犯的那种了,就算这些快手们实在剽悍了些完全不像捕快的样子,可长安是京师,是王都,怎么也能说得过去,他所奇怪的是,杜丹鸾这提醒却似乎别有韵味。
她是要自己明白什么呢,还是让自己不明白什么呢?
细细咀嚼了一番,卫央觉着杜丹鸾说那两句话的口气分明是强制自己接受“这伙人就是京兆府快手”的事实,这就有猫腻了。
想想杜丹鸾是为内卫府将军,这些个快手们竟能得她这样郑重的提醒暗示,那来头定然大的很。卫央登时打消了探查仔细清楚的念头,他不过一个轻兵死士营里的百将,将来说不准还要真在那里呆下去,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来自京兆府,是不是真的就是京兆府的快手,这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但紧接着,卫央的好奇心就不能那么轻易按捺下去了,因为带队在这里等杜丹鸾的又是个女郎。
这个女郎,她并未穿直裾公服,黑夜里也分辨不清是黑是蓝还是紫色的男装,遮掩着妙曼不在杜丹鸾之下的妙体,身量竟不在杜丹鸾之下,面色雍容是个少见的美人,腮边淡淡漾有梨涡,年纪实在猜测不得准确,怕也有二十三四的样子。
这女郎若论容貌,其实不见得就在卫央所见柴熙宁与杜丹鸾之上,柴熙宁胜在秀丽绝伦,杜丹鸾性感果断,而这女郎,卫央竟第一眼便找不到怎样形容她的词汇。
这个女郎甚为杜丹鸾尊敬,她向杜丹鸾摇了摇手微微地笑着,很是熟稔地道:“凤凰你可不能责备内卫们,这番来凌源,本也不是敦促你们的,正巧赶上了而已。”
这女郎身侧伴着个清丽的小一些的小女郎,眉目如画却着常人服饰,怀中掌着一柄连鞘的刀,那刀柄金灿灿的并非黄铜铸就,刃阔修长,仔细瞧去竟是冲霄凤凰的模样。
但听她笑吟吟道:“杜姊姊,咱们不期而遇呢,倘若抓着那叛徒之后,你那功劳薄上可该记我一笔才行呢。”
这小女郎声音懦懦的,却甚清脆,出谷黄莺也似,与那身量高挑的女郎彷佛编钟奏雅乐般感觉绝然不同,但这小小的女郎一开口,竟也有一种很清显的荣贵大度的开阔。
杜丹鸾不知怎地,并未见礼,向那高挑女郎笑了笑,伸手在那小小女郎脸颊上轻轻掐一把,轻笑道:“自不敢忘了咱们劳苦功高的你呢,不过,你们怎地也到了凌源?莫非……”
说到这里,杜丹鸾回头向盯着那冲霄凤凰刀仔细看的卫央示意先去一旁等着。
卫央无心掺和在这些人里头,便道:“那你一会儿自己仔细着点,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可别什么事都自己去犯险——我有点困,先眯一会儿,有搞不定的喊我,你知道,我对付那种叛徒啊什么的最拿手了。”
杜丹鸾耳热如火烧,跺脚嗔道:“你这人,一贯没个正行,忘了方才叮嘱过的么?你快去,我,我自然知道的。”
高挑女郎目中笑意点点,温声道:“这位百将是谁?凤凰,这是你请来的好帮手么?”
卫央干咳一声道:“那个,你好,你们好啊,我叫卫央,那什么,你们先商量着啊,我先蹲一边去了。”
“那倒不必,卫百将得呼延大都护青眼,那必是才能显著忠君爱国的壮士,没甚么听不得的。”高挑女郎笑吟吟地道,“何况,卫百将刀伏会王,枪慑马全义,青年一代里素有名望的杨延玉也与他称兄道弟,这样的壮士,又能有甚么不放心的呢?”随后又半是戏谑半带正式地对杜丹鸾道,“更不必说,这位卫百将还是咱们内卫府小杜将军的好朋友,那自更为可信了,是么?”
卫央心下一惊,这一两天内发生的事情,除了呼延赞等有数的几个人,恐怕还没几个能将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说地这样仔细,这女郎是谁?
面子上却一片嬉笑,不以为意地摇摇手指笑道:“过奖过奖,实在是过奖,我是个低调的人,这些事情嘛,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对我一贯斯文内秀的形象不太好。内秀,关键是要内秀,是吧?那什么,你……”
杜丹鸾忙忙乱乱地责道:“这是京兆府快手李捕头,你,你不要乱说。”
卫央啊的一声:“哎哟,失敬失敬,那什么,我家教很严,那就先这样了,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先困觉去了啊。”
那位李捕头瞧着卫央往深林里窜去的背影半晌不说话,杜丹鸾心头惴惴,忽听那掌刀少女娇憨低笑道:“大都护与柴使君都说这位卫大郎善谑荒诞,果然不假哩!”
“乱说!”高挑女郎叱道,转头问杜丹鸾,“巡边事使将这位卫大郎使去了轻兵营,你们怎么遇到了?”
她与杜丹鸾差不离是闺蜜关系,旁人能想到杜丹鸾早有卫央这样一个所谓的好朋友,这女郎却决计是不肯相信的。
杜丹鸾忸怩地将大概叙述一遍,虽略过了只有两人才可心知肚明的那段教人又羞又恼的尴尬,这李姓女郎看她模样也猜出个七八分来。
不待说仔细,卫央又从背后转了出来,讪讪地凑近了才挠着头道:“还有一件事,路上也没机会跟你说,我猜测啊,那叛徒说不准要到大白天才能抓住,这个,晚上的话吧,最好还是找个柴火堆歇息着为好。”
杜丹鸾一时气恼:“你怎地路上不说?”
卫央十分无辜:“我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你不回一句,我也没法子啊。”
“你这个坏人!”杜丹鸾出手如电,欣长的手指灵巧地钻入皮甲之内,贴着内衬掐住了卫央后腰上皮肉,左一圈三百六十度,右一圈三百六十度,而后抽手,这就在眨眼间完成。
如果用这时候杜丹鸾出手的迅捷来品判天下高手,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卫央咧着嘴往远处逃,心里直发狠:“现在人多,你男人给你这个面子,等将来没人的时候,看咱怎么收拾你,还翻了天了给!”
李姓女郎忍俊不禁,眸如弯月般笑道:“我也正要与你说起这安排呢,卫百将所料不错,那叛徒已成惊弓之鸟,经内卫在那书院里通宵一闹,恐怕就算他不在那里,也知晓这灵源县是待不下去的了。然而这人能一路在内卫追拿之下自长安逃到了这里,可见平日与江湖中人甚有些交往的,这一番出卖大唐一路远遁,都是江湖中人的行事风范。如今灵源县杀机四伏,西北两面又是通往敌国的必经之路,那叛徒怎敢贸然前往?深夜里出入城门,并不比白昼便宜,反而更显叵测,日升之后,才是正经做事的时候。”
卫央十分惊叹,这大唐的俊杰实在是多了些,杜丹鸾果敢仔细不必说了,这李姓女郎的聪慧,绝不在杜丹鸾之下。而且看这女郎闲庭信步的潇洒,成竹在胸的从容,她必然早在自己和杜丹鸾到来之前便想到了这个问题并早做好了安排。
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郎!
卫央心神大定,打了个呵欠头也不回往深林里走,嘴里碎碎念道:“早知道你们都安排好了,这大老远的我还起来做什么。唉,人家读书人是红袖添香闻桂魄,我这命苦啊,红袖添香夜抓人,差距啊,巨大的差距!”
李姓女郎蓦然沉下修眉,一手一握上了那冲霄凤凰刀柄。
杜丹鸾情急之下叫道:“不可,他,他一贯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