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啊,咱们就拿灵源县来举例。这灵源县有多大,朝廷可能有点模糊,可原州州府应该清楚吧?灵源县令应该有这类资料吧?如果不知道,那就是失职,换掉,换个对国土看待地跟自家小妾一样重要的官员来。”又被白了一眼,卫央摸摸鼻尖道,“有了大概大小尺寸,再丈量长短那就容易多了,看这图子的样式,应该也有底子在,这样一来,全军下发有关的新坤舆图使用方法,严格统一图子规格,岂不是问题全部解决了么。”
归来过去其实就两个意思,第一是标准化,这个标准化不仅包括绘制地图,还包括用地图的人看地图的方式方法。而第二个问题就是大略测量大唐的国土面积,在卫央看来,严格的数据并不影响那些想象力充分发达的艺术家们对美好的赞颂。
李太白不都写过么,明明庐山瀑布就那么点高度,他愣是能发挥想象出自九天而来的三千尺落差,但凡能想象的人,那是不会被科学的数据拘束住的。
千里国土无定疆,唐时明月有丈量;早年若制山河地,何必四海哭陈汤!
正是在大方面的模糊定义,使得后世那些屑小对我们的国土步步觊觎,如果历史文献里有自汉唐以来的准确国土数据,哪里来的那么多有争议地区?
何况,对国土测量并不是捆缚远征将士的脚步,寇可往,我亦可往,汉骑所至,兵锋到处,凡有龙旗飘扬的地方,那就是国疆。
而且卫央认为,由故土观念比家国观念更强烈的农人组成的大军,有一眼就可以看遍全国、在坤舆图上能很容易找到自己家乡的便利,军人的思想教育更容易跟得上,更能激起军人保家卫国的忧患意识。纵然身在边疆,可坤舆图上一看眼前的敌人距离自己的家乡竟然那么近,心中自然会有所思。有所思,必然会激励更浓重的保卫意识。
强汉盛唐的荣光已经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贪图安逸和纵情享乐,一个失去了主宰自己命运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一支没有开疆拓土虎狼之心的军队,也永远成不了打不垮拖不烂钢浇铁铸般移动的长城一样的军队。
地图虽小,作用并不止于所知的那么一点,卫央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杜丹鸾将这一番话仔细地记下,拍拍月神的鬃毛道:“这必有大用场,待回到长安,我向坤舆院请功,定然,定然让你心意满足。”
卫央摆摆手:“要是升官就算了,发财就不错。什么金子银子,多帮我要点,你可别这么看我,穷啊,吃饭都是问题呢。”
杜丹鸾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正事要紧,你既有法子,那就快去灵源县城,别让这人偷空又跑了。这人狡猾机灵,倘若与接应的人碰头,再找可就难上加难。”
卫央倒不着急:“放心吧,这种为了钱才当叛徒的人,胆子小,谨慎的跟老鼠似的,没跑出国境之前,他定不会将图子交给买主。手里有了钱再把自己藏起来,那样他才会将惹祸上身的坤舆图交给买家。”
杜丹鸾奇道:“你怎知道?”
卫央心道,要换我我也这么做,嘴上道:“这小子既然能从长安逃出来,却没有逃地太远追不上,这就说明你们是及时发现这人有问题的。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路逃到这里,这就说明这个人真是个狡诈奸猾满肚子为自己打算的家伙,你不是说过么,一份图纸几家求,给了一家另一家不满意,相反也一样,我们不会把坤舆图给党项人看,党项人自然也不会拿到手让契丹人看,于是乎,不满足的那一方肯定会找这叛徒千方百计搞图,而这样一来,这叛徒就既得罪了党项,又被咱们大唐追杀,他就算有九条命,那也很可能丢掉啊。”
杜丹鸾道:“不错,这人从来思虑谨慎面面俱到,素有七窍玲珑的绰号,最是会惜身。”
卫央坐在马背上摊手:“这就结了,没决定跑到契丹还是党项将自己安全藏起来之前,反正你们暂时又抓不到他,他为什么要着急将图纸出手?现在他可是还在大唐境内,一旦图纸出手,买家会为了他这么个可能还有用处的人拼死力争保护着?所以说,这份坤舆图就是这个人的分量最重的保命护符,图纸在他手里,不管是契丹还是党项密探,都得拼尽全力帮他逃命,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急着出手呢?”
杜丹鸾连连点头,那几个属下也心悦诚服,赞道:“果然如此,这断定定然不错了。”
卫央轻轻摇头:“不过也不一定,人在慌乱的时候,尤其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最聪明的人也会办糊涂事,再谨慎的人也会冒险赌一把,只希望你们没把他逼到这份上吧。”
几人面面相觑,合着咱们尽力办案还办错了?
“说说这个人的生活习惯吧,比如说爱钱是一方面,还有在坤舆院待的好好的,为什么就为了那点可能掉脑袋的钱偷图纸?是在外面养外宅,还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要么这个人的家人被有心人盯上了,为了老婆孩子才铤而走险?”卫央分析着问道,“如果是被人用老婆孩子要挟着当叛徒,那么,守卫坤舆院的军队也应该负有责任,而从县城里找出这个人,我们又多了一份把握。”
杜丹鸾叹道:“你这样一问,内卫府确是急躁的很了。这一路咱们只想着抓住这人拿回图纸,却没想过究竟,更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关联。”
这就是急功近利了,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兴师动众地抓人,难怪到现在你们还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碰运气,那小子没逃离大唐,已经算是万幸了。
卫央腹诽了一句,带听不带听地一路听着那叛徒的境况,不多时到被军卒严密把守起来的县城门口,蓦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杜丹鸾疑道:“早上出城时候还没有这股香气,哪里来的?”
卫央抽抽鼻子,进了城四下一看,县城不大,人也不是特别多,各类设施倒齐全的很,见他一路只顾着看房屋建设,杜丹鸾提醒道:“灵源本是贸易很灵通的地方,若非这些年党项时常来犯,这里也不会少大半的人内迁了。不过县城之内并无空屋,县令早已说明了。”
跟在后面的手下连忙又添了一句:“将军去后,咱们又让县尉引着土兵挨个搜查了一遍,确无空屋,也没有见那人的踪影。”
“等等。”卫央突然低声叫道,“这么小的县城,怎么会有窑子?”
大道一边竟是个高挂红灯的青楼,门楼甚高装裱地光鲜亮丽,和灰突突的县城整体分外不符。在这青楼不远处是一家裁缝铺,裁缝铺对面又是一家门面很大的胭脂铺,那胭脂的味道,似乎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杜丹鸾面色不喜转过头去。
手下道:“卫兄弟不知,这灵源虽小,却住了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市坊里百姓传说这人生意通达四海,财富能倾国倾城,这位张财主喜爱安静,便将家安在了这里。又是个风流人物,因此前些年这书院便成立了,里头的姐儿,容貌才能不比教坊司的低,听说前些时候竟想请音律黄紫棠大家,专为这位张财主与这书院的风流事迹谱一段曲子。”他对那黄紫棠很是景仰,很快又加了一句,“当然,黄大家那么高洁的品性,怎会为这样的财主谱曲?想是作罢了。”
卫央眯起了眼睛:“这么说,有这位富甲一方的张财主罩着,这窑子咱们也查不得了?”
那手下笑道:“那自无可能,咱们内卫府要搜查,王府也进得去,譬如自家后院里走动一般。不过一个小小的财主,他生出十个胆子也不敢拦着咱们。何况这位张财主虽与这书院千丝万缕地脱不开干系,可明面上他和这里是没有瓜葛的。”
卫央向杜丹鸾招招手示意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杜丹鸾狐疑地盯着他瞧了半天,忿忿带着三头神獒往县衙那边驰去了。
待她走后,卫央跳下马来,抬头仰望着那书院高大的门楼,突然问道:“各位大哥,你们知道鸡是怎么叫的么?”
剩下三个愕然,这是甚么问题?
当头的便扯着嗓子学了几声鸡叫,卫央哈哈大笑:“这位大哥……”
“我叫刘重,卫兄弟你叫我名字就是了。”那人连忙道。
刘重?留种?
卫央翘起大拇指:“刘大哥,你这名字和你的气质太般配了,好名字,差点赶上我了!”
刘重讪讪地笑着,不知道这人究竟甚么意思。
卫央嘿嘿笑道:“不过,方才你那几声鸡叫太纯洁了,一般这鸡啊,叫声都很有特色,每只鸡的叫声都不同。通常来说呢,叫声都由一个字重叠组成,比如说嗯嗯,啊啊,哦哦,哦——这样!”
刘重三人一头大汗,鬼知道你所谓的鸡是这个鸡啊!
卫央嘿然冷笑,提着直刀大跨步便往书院里走,刘重连忙拦住,鬼鬼祟祟道:“卫兄弟,杜将军这刚离开你就……这不大好吧?回头将军问起来,兄弟们实在没法张口啊!”
卫央怒道:“滚蛋,就你这人思想龌龊——我只是进去找人探讨一下这三个字的间隔和发音问题,这是学术研究,你想哪去了?我可告诉你们啊,我是个腼腆的人,是个正经的人,不要把你们龌龊的人格强加到我的灵魂之中。”
三人顿时沉默了,嫖还能说出这么大的道理,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不知是想起杜丹鸾刚走还是真是个腼腆的人,卫央收住了脚步正色道:“三位大哥,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月神它们到了这地方就反常地狂躁起来了?”
刘重细细一想还真是,摇摇头道:“卫兄弟的心思果然缜密,咱们佩服的很。不过,这三头神獒最见不得的就是这胭脂味道,你看,这今日的风向是自那边吹过来,这里的香气,定是那胭脂铺里传过来的味道。再说咱们已经在这里重点盘查过了,那小子其实风流的很,这种地方,咱们怎可能错过?”
卫央歪歪脑袋:“谁告诉你们我是带你们进去抓人的?”
刘重等人又一愣,不进去抓人,那你进去干嘛?
卫央哈哈一笑:“我听说这里的鸡叫地很不正常,想进去考察考察增长一下见识,不行么?快走,没你们这三头老虎,我可狐假虎威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