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5
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9.10
遇到一个高中的同学,他不认识我了,假装打听了一下,原来她考去了外地。
那一刻内心突然很平静,可能早就预料到了,命运从来不会眷顾我。
10.18
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11.7
感冒去医院,竟然一眼认出了她大伯母,差点就想上去问她的联系方式。
11.27
一个月去了三次医院。
12.25
知道她在哪个城市了。
要不然,我去找她吧。
12.30
他们在一起了。
笔迹在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句话写得无比凌乱,力透纸背,后面几个字,钢笔印几乎戳穿了纸面。
余下是崭新的白纸。
厚厚的一本日记,到这彻底结束。
就像以这样一个惨烈的收尾,为这漫长的青春画上了句号。
夕阳灌进了窗户,落在身前,尘埃在光束中上下浮动。
祝时雨手里捧着这本日记,久久难以回神。
孟司意的记叙杂乱无章,像是随心所欲发泄着状态,想到什么便写下来,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祝时雨花了很久,才把中间的某些事件和自己记忆的时间线对上来。
陆戈的生日,跨年夜,奶茶店的那通电话,还有......孟司意日记开始的那天。
11.20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天前一周,刚好是她去他家的日子。
因为没过多久,便是期中考试。
从那天之后,他回到学校,便开始偷偷关注起了她。
祝时雨动了一下,才发现腿站麻了,她扶着旁边柜子,慢慢揉动着僵直的腿,往门边走去。
她一手撑着墙,一手拿着那本橙色笔记本,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前面传来的脚步声。孟司意刚好在玄关处推门进来,两人视线撞上,下一秒,他目光落到她手中。
“孟司意,你最大的秘密让我发现了。”
她冲他晃晃手上的东西,轻眨眼,眉目狡黠。
孟司意放下手中钥匙,摇摇头,神情无奈:“你怎么才发现。”
沙发上,两人并肩而坐,一地昏黄,祝时雨膝上是摊开的笔记本,孟司意脸上没了先前的从容,罕见赧然。
“你不是都偷看完了。”
“没错,所以我现在要当着你的面,光明正大再看一遍。”
“不行。”孟司意想也不想地拒绝,伸手去抓她手里的日记。
“这是我的笔记本。”
祝时雨早有防备,眼疾手快挪开,慢条斯理挑眉:“这是我的笔记本。”
话音落,孟司意身体一僵,抬目看她。
“我想起来了。”祝时雨望着他,认真征询道,“这是我去医院那天,落在你家里的那本吧。”
“这个角落里,有我的名字。”她指向日记第一页,那个右下角,小小的地方,有个和满页祝字截然不同的娟秀字体,写着祝时雨三个字。
因为太小,字迹已经褪色,在大片的涂写中,显得格外的不起眼。
祝时雨第一次并没有看到,直至今天,第二次倒回来再看时,才发现这个角落隐藏的暗号。
那是她自己的字。
孟司意没有说话,眼神却早已颓然认输,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莫名可爱,祝时雨忍不住逗他。
“孟司意,你这个小偷。”
“你才是小偷。”孟司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生气化为无奈,低垂眉眼指责道。
“偷走了我这么多年。”
傍晚的阳光熏然可爱,在地板上投下大片金黄。祝时雨指着日期上面那个11.20,问他:“这里是不是你从医院回来后的那周。”
“周三。”孟司意低声承认。
“所以,”祝时雨顿了下,还是问出口:“我去你家那天,发生了什么?”
孟司意神情顿住。
夕阳浓稠,白天和黑夜的交界。
那天,对他来说,是生与死擦肩而过的一天。
从在病房中醒来,得知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开始,死亡的念头就一直扎根在他脑海。
他一直无法回想起那段日子,记忆里浑浑噩噩,从自己醒来,被告知家人死讯,麻木出院,进入新学校。一个人开始上下学,回家,然后面临大片大片无法入睡的黑暗,死一般寂静的屋子。
那天并非临时起意,是孟司意几经挑选的合适日子。邻居出门上班去了,舅舅出差,学校也早已请好了假。
他闭紧门窗,拉上窗帘,走到厨房打开了煤气罐。
那时他已经有点发烧了,是前几天不小心受的凉,好像那段时间突然降温,他拧煤气开关的手有点无力,稍稍用了点劲,才把开关彻底打开。
静谧的房子,无人知晓。
他回到卧室躺在了大床上,闭上眼。
脑中最后的念头是,他应该很对不起他的妈妈,见到面的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骂他。
可是他太想他们了。他迫切到、想要立刻去见见他们。
孟司意感觉自己好像哭了,眼角湿湿的,昏昏沉沉间,解脱感尤为剧烈。
他意识一点点陷入昏迷,即将彻底进入黑暗时,耳边传来敲门声,一开始是轻轻有规律的,后来变成了大声拍门,有人在叫着他名字,硬生生把他从黑暗中拽醒来。
空气中异味已经很浓了,从呼吸道侵入大脑。
他跌跌撞撞下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门,模糊视线内撞见一张焦急关切的脸。
然后下一秒,他昏了过去。
记忆尽头,是一个柔软稚嫩的肩膀,还有耳边慌张叫他名字的声音。
孟司意再度醒来,是在医院病床上,手背插着输液管,头顶白光亮得刺眼,他缓缓闭了下目,再睁开,视线里看到了前方的祝时雨。
她站在门口和一个中年女人说着话,孟司意反应了好一会,才察觉,自己仍然在这个世界上。
“你醒了?还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说你发烧了,现在不知道降下来没有...”她忧心忡忡的,说话间一只手放到了他额上。初冬夜晚,本应该冰凉的手,挨上来却不知为何温温的。
与此同时,他听到她大舒一口气。
“幸好,终于降下来一点了。”
后来孟司意才知道她为何这么着急关切,因为那张病床是别人的,最近换季流感频发,医院病房爆满,还是看他烧得昏过去了,她大伯母才找关系给他弄来一张床,暂时躺着,旁边真正病床的主人还在一边坐着看电视,等待着他醒来。
等自己可以活动之后,孟司意就被挪到了输液区,夜晚的大厅一排排椅子上也坐满人,祝时雨扶着他手里拿着吊瓶,费劲找到了两张空位。
夜已经很深了,孟司意整个反应很迟钝,眼珠子缓慢落在墙上钟表间,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大厅安静,深夜的医院,充斥着人间疾苦,没有一个人脸上带有笑颜。
两人也都没有说话,孟司意低垂着头,从始至终沉默,对于她的关切问候只用“嗯”之类的单音节回应。
输液到一半的时候,她大伯母送来了两份晚饭,他的是粥,她的是一盒快餐,祝时雨自己吃完之后,手里端着盛粥的纸盒,让他用勺子一口口舀着。
孟司意毫无胃口,勉强吃了一点便放下了。
等待输液的时间漫长,这个时间对孟司意来说,却仿佛没有任何流动痕迹,他更大一部分,是处在恍惚中,那段日子里他时常痛苦,然而那个晚上却非常意外,他只感到无措和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也不知道下一刻应该做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当时并没有感到十分的煎熬。
孟司意四散的意识开始回笼时,视线低垂,看到了身旁的那个人。
在这漫长等待里,她不知何时翻出了书包里的试卷作业,摊开在椅子上,自己蹲在地上,埋头认真做着。
医院特有的冷白灯光从上方笼罩下来,打在她的头顶,能看到少女脸上细微的绒毛。
她眼睫很长,侧脸沉静,偶尔因为解不出来题而苦恼,微微皱眉,手中笔头抵着额间轻蹭。
她目前面临的最大烦恼,似乎只有今天夜里,眼前解不开的一道题。
人生的坎坷,似乎也只是暂时横亘在你面前,找不到合适方法解开的一道题而已。
莫名其妙的,那天他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输液结束,已经是夜里十点,祝时雨执意要送他回家,平时很好说话的性子今天却格外坚决,孟司意被她打车送到了小区,再然后一路乘电梯,护送上楼。
直到看见他打开家门,即将要进去,祝时雨才出声同他说再见,同时不忘嘱咐他,周一一定要按时去上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给他打电话。
她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橙色笔记本,在上面认真留下了自己电话号码,交给他了。
孟司意目送着她的背影进电梯离去,门合上那一瞬间,她弯起眼睛,冲他挥挥手,直到电梯开始下行,孟司意才重新推开身前的门,进去。屋子里还是有一股异味,物业的人已经来开窗散过气了,他仍然走过去,认认真真打开了每扇窗户,让新鲜空气涌进来。
再次回到学校,孟司意开始不自觉搜寻那道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像中了邪,每次只要看到她一眼,心里便神奇地被安抚下来。
他知道了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总有很多同学围着她,喜欢助人为乐,还有一个很好的男生朋友叫陆戈。
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心事,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汹涌澎湃,在心脏处积压,无从宣泄。回来的第三天,他没忍住,翻开了她留给他的那本日记本,在上面落笔了第一行字。
11.20
又看到她了——
随手发泄的心情,让满腔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支撑点。之后每次,难以自制时,孟司意都习惯性翻开这本日记,落下的只言片语,好像能勉强缓解心中困境。
这个习惯伴随着漫长的数年,一直留了下来,那道影子始终占据着他心头那个最重要的角落,直到,那天他看到了两人的合照。
日记本被他彻底封存,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