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顾引舟沉声道,“孩儿与人有约,不可食言。”
“什么约,便这般重要?”老夫人往常并不如此和他说话,如今是真急了,她嫁到府中二十多年,早年亡夫,只留一个独子,顾引舟便是她的命根子。
老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这般模样出去,还让人守着他屋子,就连下属进去,都要通报。
上京近来出来一位名声大噪的江湖郎中,突然崛起,妙手回春的名声,就连老夫人都听过一二,听闻能一双手能起死回生,她半信半疑,让人去查了一查,又听闻此人不会久待上京,深思熟虑后叫人入了府。
顾引舟中的毒路子野,宫中御医束手无策,若非如此,老夫人也不会病急投医。
而此人,正是蒋泽枫。
蒋泽枫刻意而为,他专程挑疑难杂症之人医治,再让乞丐们传递消息,口口相传,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终是走到了老夫人面前。
“见过老夫人。”蒋泽枫看起来温和稳妥,外表看起来也是个可靠的人,从容不迫,“原来那日来看病的,是老夫人,在下失礼了。”
前两天,老夫人第一次去他那看病,蒋泽枫便认出来了,她和顾引舟眉眼有几分相似,穿着也不普通,话语试探,不像来看病的。
他按耐着急性子,他打听过,老夫人是极其疼爱儿子的,那么她便不会放过一点希望。
“你何时来的上京?从前怎么未曾听过你?”老夫人问。
她先勘察过蒋泽枫一二,不动声色的试上几番,信息几乎和她查的差不离,她起了身,把人带到了顾引舟厢房,刚到厢房门口,就听下人说顾引舟又准备出门。
“你先在此处等着。”她说。
蒋泽枫:“是。”
老夫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蒋泽枫听到了里面一阵闹腾声,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盯着眼前的门,过了好片刻,有人来叫他进去。
他抬脚进了门,顾引舟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母亲,我已无碍。”顾引舟说,“不用叫什么江湖郎中来了,先前被骗还不够吗?”
蒋泽枫脚步一顿。
“莫要胡闹。”老夫人严厉道。
“他们便是为了骗——”顾引舟瞥到一片衣角,看到那人身影之时,整个人愣了一愣。
黑沉的冷脸都维持不下去了。
冬日天冷,厢房中放了炭盆,比外头暖和许多。
蒋泽枫吐出一口气,眼尾被外头刺骨的风吹得微红,他抬起眼帘,潋滟眸子和顾引舟一双幽深的眼睛对视上,房内一时寂静。
顾引舟瘦了,似乎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穿着亵衣靠坐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气质有些阴郁,似有阴沉浓雾笼罩,压迫感很强。
“见过将军。”蒋泽枫垂下眼帘。
他能感觉到顾引舟的视线一动不动的停留在他身上。
“舟儿。”老夫人沉下声的喊道。
顾引舟这才把目光从蒋泽枫身上挪开,内敛的性子未曾露出太多的表情,他说:“那便看吧。”
他前后情绪转变太快,之前还是分外抵触,这会儿又平静了下来,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为娘也是为了你好——过来吧。”
蒋泽枫知道是在叫他,上前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拿出东西,垂眸不曾多看他的脸,伸出手道:“还请将军把手给我。”
他指腹泛着薄红,修长的手指看起来干净又漂亮,骨节分明,顾引舟直勾勾的瞧着,把手搭在了他掌心。
蒋泽枫嘴角抽了抽,趁着老夫人没注意到,把他的手翻转了一下,给他诊脉,片刻后,他松开手,问老夫人,中的那种毒,还有没有。
老夫人:“翠儿,去拿过来。”
“是。”一名小丫鬟应了声,退出了房间。
蒋泽枫收着桌上的东西,余光瞥见顾引舟盯着他看,他侧头也看了过去,两人视线焦灼的黏在了一块,也好在蒋泽枫大半身体挡住了老夫人的目光。
老夫人出声,问蒋泽枫,这毒能不能解。
“可解。”蒋泽枫说。
“当真?”老夫人情绪起伏波动略大,来这的人可没谁敢打包票,就连御医也只是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模糊答案。
“没错。”蒋泽枫说,“我见过,只需再给我些时日。”
“好,好!”老夫人一连说了两个好字。
“母亲。”顾引舟说,“您先出去吧,我与他详细谈谈。”
“舟儿,莫要任性。”
“母亲放心,我心中有数。”
老夫人叹了口气,他这儿子看来还是信不过这郎中,也罢。
她转身往外走去,顾引舟让下人都出去,待门一关,他拉着蒋泽枫的手,揉搓了两下他带着凉意的指尖,“是你吗?”
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了。
“将军,不要这样。”蒋泽枫抽手。
顾引舟一看他身形再到看他模样,又听他声音,确信他眼前的就是真人,他揉着他冰凉的手,说:“怎么也不多穿些,你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将军和我说过什么话?”蒋泽枫说,“我于将军今日第一次见面罢了。”
瞧他陌生的状态,顾引舟一顿,“你不认得我了?”
“我只认得我大壮哥。”蒋泽枫说。
这会儿顾引舟晓得了,闹脾气呢,他还没和蒋泽枫说过这事,方才太高兴,都把这一茬给忘了,他一顿,“是哥不好,别生哥的气。”
“怎么也不看看我?”顾引舟说。
蒋泽枫摸了摸他下巴,胡子戳手,有些扎,他若有所思的说:“我还是第一回见你这副模样。”
摸了会儿顾引舟下巴,他又说:“有点扎手。”
下巴微凉触感传来,顾引舟这才想起,这几日他都无心打理自己,这么一来,眼下便是狼狈的模样。
再见到蒋泽枫,他原先想的是,他风风光光骑着马回村,意气风发,绝不是如今这病殃殃的模样,怎能展现他的风采。
他拉着蒋泽枫的手往被窝里伸,转移话题,“哥给你暖暖手。”
蒋泽枫:“……”
顾引舟一开口,那陌生的距离感便消散了,带了种熟悉的滋味儿,这是那些时日,日日夜夜叫他想念的滋味儿。
“不必了,叫人看见,像什么模样。”蒋泽枫压着声音说。
“这府里头上下还没人敢推我的门。”顾引舟说。
下一刻,“吱呀”一道声音传来,房门被推开了。
两人皆是吓了一跳,来不及多叙旧,蒋泽枫抽回手,顾引舟攥紧,又松开了他。
老夫人去而复返,怕顾引舟为难蒋泽枫太过,带着小丫鬟进门,她看着房内的场面,顿了一下。
蒋泽枫衣裳袖口有几分拉扯的痕迹,腕上也可窥见一抹红,床上顾引舟的被褥也凌乱的些,仿佛刚才经历过激烈的争执。
果然,她这儿子,性子倔得很,说一不二,对这江湖郎中没什么好感,刚才也不知道是否动了手。
“蒋大夫,这药已经拿来了,你随我去看看吧。”她说。
顾引舟的目光太赤裸裸,赤忱炙热,再加上方才一事,蒋泽枫怕老夫人看出什么,他便应下了。
“好。”
刚见面,顾引舟不想那么快分离,有些不满的抿了一下唇,想说什么,又想起自己这一张颓废的脸,话止在了唇边,那头蒋泽枫已经跟着老夫人出去了,在他迈出门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顾引舟。
顾引舟偏了偏头,留给他一个侧脸。
房门关上,他摸了摸下巴,是有些扎手。
他身上似乎也有味儿了,方才蒋泽枫不肯靠过来,是不是闻着了?该透透风才是。
蒋泽枫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不,应该说,他变得更好看了。
“来人。”他道,“端水来。”
老夫人听蒋泽枫说住在客栈,自发邀请他在府中住下了,院子离顾引舟很远,还安排了人手伺候他,是两个漂亮的小丫鬟,蒋泽枫推了,但也知老夫人还是不放心他,要安排人手在他身边看着他,他便要了两个清秀的小厮。
这日起,他便在这小院子研究起了那药方子,他说能解,并非诓骗老夫人,这种毒药他也的确是见过。
院子不小,就是冷清,蒋泽枫随便挑了间厢房住,他包袱不多,也不用怎么安置,在府中的第一夜,蒋泽枫熬了夜,第二日,小厮给他端了饭菜来。
大将军府里的伙食自是不错的,荤素都有,早膳期间,蒋泽枫“无意”从小厮嘴里得知,府里上一位江湖郎中,因欺瞒老夫人,被戳破后,受了一顿皮肉之苦赶出了府外。
到了午间,蒋泽枫坐在窗台边上,支着脑袋,迷迷糊糊听到了小厮唤他,他睁开眼。
“蒋大夫,将军身体不舒服,老夫人要见你,你快去看看吧。”小厮说。
“行。”蒋泽枫站起身。
一出门,外面冷风一下将他吹了个清醒,他跟在小厮身后,一路到了顾引舟的院子,老夫人在房中关切问候,顾引舟躺在床上,偏头咳嗽。
见到蒋泽枫出现,老夫人忙让他看看。
顾引舟瞥了他几眼。
蒋泽枫一把脉,道:“将军这是着凉受了风。”
老夫人面色一沉,一问之下,才得知昨日顾引舟沐浴了一番,泡了不短的时间,还命人开窗透风。
“胡闹!”老夫人呵斥。
“母亲,你们都先出去罢,这么多人,晃得我眼睛疼。”顾引舟闭眼一副快气绝身亡的模样。
老夫人拿他没办法,转身领着丫鬟往佛堂里去。
她看着顾引舟也头疼!
他走后,顾引舟如昨日一样,让下人都出去守着了。
炭火盆噼里啪啦烧着,房内暖和,还闷得人脸都有些热,蒋泽枫把盆端的离床远了些,站在那边看着病床上的顾引舟。
比起昨日,清爽了许多。
“过来。”顾引舟皱眉,“离我那么远作甚?”
蒋泽枫坐过去,“为何泡澡?”
顾引舟抓住他的手,揉来揉去,说:“想泡。”
“哥。”蒋泽枫欲言又止。
“怎的了?”顾引舟问。
“你这幅模样,可知像什么?”蒋泽枫问。
顾引舟勾了勾唇,他今日胡子也刮了,被褥也整理干净了,肯定比昨日是要看着好看许多的。
“像什么?”他问,“像你意中人?”
蒋泽枫看着他,唇边似笑非笑,说:“像个登徒子。”
顾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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