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阴雨,淅淅沥沥,飘飘洒洒。入夜之后,雨势越来越大,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窗棂,一丝儿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明皇在延英殿批阅奏折,直至夜深。延英殿的宫人们不堪疲惫,悄没声儿地依着墙站在角落处,头一点一点的。高力士知道她们在打瞌睡,过去挨个踢醒:“晚一会儿挺尸,就做出这般行状,你们是困死鬼投的胎么!”
明皇听见了,头也不抬地说:“你让她们睡去,她们年轻,打熬不住,”
高力士不好再训斥宫人,就背着明皇,对着宫人又是鼓眼又是瞪眼:“听见没有,圣上让你们去睡去!还不谢谢圣上恩典!”
十几个宫人如获大赦,过来排成一排,对着明皇屈膝行礼,然后,提起裙裾,急急忙忙地朝宫门跑去,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落落的大殿里,只剩了明皇和高力士两人。高力士小心地说:“陛下,时侯不早了,您也该歇着了。”
明皇叹息一声:“心里有事,睡不着啊。”他放下笔,看着高力士:“紧着劝朕就寝,是你瞌睡了吧?“、”
“没有没有,奴才觉少,一夜睡两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那好,陪着朕说会话。”
“是。”
明皇把一份奏折翻开:“你来看看吧,朕就是为了这个睡不着觉。”
高力士双手接过,草草一看,原来是户部侍郎上的奏折,因市面上官钱不足,恶钱又被禁绝,导致无钱币流通,东市西市的商户们暗地里酝酿要罢市。户部请求国库紧急发放钱币,以防市场动乱。
明皇说:“这个恶钱,从我大唐立国以来就烦扰不断,天后不愧铁腕,也对恶钱泛滥无可奈何,只好容许民间使用铸造比较接近于官钱的恶钱。开元六年,恶钱在长安横行,朕也为了此事专门下了一道《制恶钱敕》,闹来闹去,好不容易才把风波按了下去。时至今日,怎么又闹到如此地步!”
高力士心中有数,这场恶钱风浪是由于宋璟大力禁绝恶钱而起。大唐钱监大多位于洛、并、幽、益、桂等州,南方监管阙如,为了逐利,不良商人大量换收好钱,运往江浙一带回炉熔化,加铁加铅或是加锡铸成恶钱,而后再运往京城牟利。宋璟对此深恶痛绝,派出人员,在各个路口截阻,一经发现,无论品相如何,全部没收,收得多了,就堆在一起销毁,还勒令家中有恶钱的人必须上交官府。恶钱比官钱市值低,富商和平民百姓手头都有,风头一来,他们纷纷将恶钱藏匿起来,想等风声过去再拿出来使用。官钱本来就不敷流通,恶钱一销声匿迹,官钱市值疯涨,商品价格也随之上涨,于是,两京商贾和百姓怨声载道,别无他法,只有以罢市来向朝廷表示不满。
明皇见高力士半响不语,就问道:“你有话,为什么不说?”
高力士连忙否认:“当着圣上,奴才不敢把话藏着掖着。再说,此为国家大政,老奴不知就里,不敢妄加议论。””
“你放屁!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底细,那班官员哪个不追着拍你的马屁,这内廷外廷有些事朕可能不知道,你却是件件心知肚明!”
高力士见明皇声色俱厉,还以为他真的发了脾气,慌忙跪下:“陛下息怒,老奴实在是不敢妄议国家栋梁!”
明皇凝目看着高力士:“国家栋梁?哪个栋梁?朕明明给你看的是户部上的恶钱奏折,你这么扯到栋梁上去了?”
高力士自觉失言,想改口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知道,再圆滑的狡辩也休想瞒得过耳聪目明的明皇,无奈何只得说了实话:“奴才有所耳闻,宋相禁绝恶钱大刀阔斧,不留回旋之地,这才引得各方非议。”
明皇起身,背着手在殿中踱步:“也算是嫉‘恶’如仇啊!可是,身为首席宰辅,他难道就不懂得,慢病用猛药,有时候是要适得其反的。”
“陛下圣明。”
明皇过来,居高临下看着高力士:“既然你一天到晚口口声声说朕是圣明天子,那你今天晚上就把藏在肚里的话统统都说出来,说给朕听听,半句也不许瞒着朕,想瞒朕,你就跪着,朕不开口,你就在延英殿跪一辈子。”
明皇话里有音,高力士天天陪伴左右,哪里会听不出来。他咂咂嘴,慢吞吞地说:“除了恶钱之事,下面对宋相还有些议论。”
“你说,一个字也不许隐瞒!”
“唔——,奴才前几天听刑部一个官员说,御史台有御史参了林州刺史崔月芩一本,说他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上疏到了黄门省宋相手上,他雷霆大怒,着吏部先革了崔月芩的官职,锁拿进京,下了刑部大牢,要治他的罪。大理寺少卿王皓审案,崔月芩大呼冤枉,王皓也觉得案中有不实之处,他代崔月芩向宋相陈述,宋相却置若罔闻,声言御史奏本绝无虚诳。可怜崔月芩在刑部大牢里无处求告,在木栅上撞得头破血流,糊了一脸,如同鬼魅一般,其情其景,也着实令人叹息。”
明皇似乎不太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在圣上面前,奴才不敢有半句谎话。”高力士咽了一口吐沫,接着说道:“其实还不止崔月芩一人,还有几个官员像他一样,此时也在大理寺候审。他们的家眷来京探望,大理寺的人因为宋相严峻,不敢让他们与家眷见面。那些家眷拖儿带女,京城内无人敢接济他们,落得衣食无着,只有在街上乞讨为生。”
“你起来说话!”明皇越听越是毛焦火燎:“冷酷如此!人说他是‘有脚阳春’,短短两年,竟然成了‘有脚寒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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