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少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多话。后来……”
他顿了顿,神情黯淡。
鹿茸茸反应过来,后来谢云遐的外婆去世了。
老沈略过这段没提,只道:“后来他受了伤,我们都担心他状态不好,可这小子和以前一样。两年了,只要没事儿,每天都来这里打枪,打到不能再打为止,唉。”
老沈叹了口气,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这种看似正常的状态,其实就是不正常。
两年了,谢云遐还在坚持。
鹿茸茸怔怔的,陈游说过,谢云遐两年不碰枪了。
可老沈却说,谢云遐几乎天天都会来这里打枪。
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区别是那里是射击队,有他的教练,有他的队友。而这里甚至没有安全员,一个俱乐部老板给他当安全员。
鹿茸茸懵然道:“他说他拿不了枪,但他现在……”
她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数字。
105
106
106
105
106
……
齐刷刷的10环刷了屏,难以想象拥有这样的成绩的人,会露出那样自厌的神情。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沈轻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沈见鹿茸茸不安的模样,转移了话题,拐弯抹角地问起她和谢云遐的关系,得知他们小时是邻居,他露出一个鹿茸茸看不懂的笑。
“青梅竹马好啊,哥哥妹妹好啊。”
老沈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对上小姑娘懵懂的眼,轻咳一声。
他庄重地问:“云遐平时没欺负你吧?”
鹿茸茸摇头,每个人见她都这么问。
她每次的回答都一样,他不欺负她,对她很好。
两人偶尔说话,偶尔认真看一阵子谢云遐打枪。
老沈像往常般记录谢云遐的成绩,偶尔发两条短信。
眼看子弹快到60发,老沈的神情慢慢变了。
他低声对鹿茸茸说:“一会儿别害怕,等他安静下来。”
鹿茸茸的心因他的话愈发不安,她紧紧地盯着谢云遐,听老沈在耳边数:“58、59、60……61?”
老沈数到61,霍然起身,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又生生按耐住,忍着忐忑和巨大的惊喜去看电子显示屏。
第61发,105环。
第62发,105环。
第63发,101环。
第64发,93环。
第65发……
谢云遐的成绩迅速下降,老沈立刻去看谢云遐的手,他扣着扳机的右手正在颤抖。
64发后,谢云遐休息的时间比以往长。
谢云遐将枪放在枪托上,沾满汗水的眼睫低垂,呼吸变得粘稠而急促,右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站在光下,像在眩晕,想就这样松开枪倒在地上。
巨大的心悸席卷了他,右手地颤抖愈发猛烈。
他不行了,这一发他可能举不起枪。
但是——她在这里。
她说,他不怕输,所以很勇敢。他用全部的生命热爱着射击、把全部的青春奉献给射击,所以他很厉害。
她说,他一定、一定比任何人都想回到赛场上去。
她说,你穿射击服的样子比所有人都好看。
她说,你比他们都像运动员,比他们都厉害。
她说,天才少年……他为什么没有名字?
谢云遐因她的目光,因她的困惑而颤栗。
他想回到赛场上,站在领奖台上,告诉她天才少年有名字,告诉她,他的名字是谢云遐。
谢云遐呼吸着,一声一声。
忽然,他轻抬起眼梢,汗水凝成水滴,落在左眼下那粒红色的泪痣上,火焰燃烧,他举起了枪。
“砰”的一声,子弹射出枪管。
巨大的寂静中,屏幕上跳出谢云遐这一枪的成绩。
109环。
老沈已然失语,他揉了揉眼睛,凑到电子屏幕前盯着看,怔怔看了半晌,喊:“云遐……”
谢云遐的成绩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稳定的。
他刚退役回来那阵,修养了半年才来俱乐部,成绩从7环、8环、9环,慢慢地恢复到10环。
稳定到105,他用了常人难以达成的努力和耐心。
这是第一次,他打了109环。
他退役后的第一次。
谢云遐打完这一枪,眼睫轻颤,凭着肌肉的记忆动作将枪安全地放置下,哑声道:“收尾归你。”
老沈恍惚道:“知道,知道。”
谢云遐转身,对上鹿茸茸怔愣的眼睛。
她像是被吓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糟糕,冷汗出了一身,头发湿透了,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右手抖得他都懒得看。
谢云遐勉强抬起左手,拨过额间汗湿的发,嗓音沙哑:“吓到了?去外面买瓶水,我一会儿……”就好。
他愕然地止住话。
小天鹅扑棱起翅膀。
她奔跑着,像风一样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
谢云遐没想过她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比在机车上抱他还要紧,紧得呼吸都在抽疼。
他用仅剩的力气环抱住她,低下头,靠在她的颈侧。
谢云遐深深地埋进去,闭上眼。
呼吸间都是她的味道,好香,好安静。
鹿茸茸努力抑制住难过,她能感受他的颤抖,从右手开始,一直蔓延到上半身。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稳稳地举着枪。
他不想倒下,也不能倒下。
鹿茸茸想哭,想告诉他辛苦了,想告诉他他做得很好,想告诉他累了就休息吧。
她忍着眼泪,笨拙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她克制住哭腔,小声说:“谢云遐,你好厉害啊。”
谢云遐其实听不太清她的声音,呼吸声太大,他艰难地分辨了下,忽然笑了,哑声问:“比天才少年还要厉害?”
怀里的人点头,点了很多下。
她认真地说:“比任何人都厉害。”
谢云遐笑了下,想揉揉她的发,左手环抱着她,只能用右手。
他抬起右手,咬了下牙关,又垂下了。
在这阵短暂的不怎么清醒的时间里,谢云遐不知道小天鹅这身板哪儿来的力气,撑着他的体重再加上二十斤射击服,艰难将他驾到椅子上坐下。
坐到椅子上,谢云遐彻底卸了力气。
他习惯性想用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这一次,没来得及。
鹿茸茸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握住男生剧烈颤抖的手,黏湿的冷汗让他的手变得很滑。
她吓了一跳,慌忙去包里拿湿纸巾。
鹿茸茸很擅长做这样细致的动作。
从很小开始,她所有的芭蕾舞鞋上的缎带、松紧带都是自己缝制的。
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专注。
她只看得到他在抖,却不知他疼不疼,一想到他会疼,眼泪就忍不住跑了出来。
鹿茸茸一边擦,一边流眼泪。
她也不想哭,但就是忍不住,手上的水越擦越多。
谢云遐仰着头歇了一阵,右手不再那么麻,抖动也好了点,冷汗止住,他稍稍清醒了点儿。
这一下清醒,清醒得彻底。
明显的温热的水流滴滴答答地落在他手上,都能汇成小河流。
谢云遐一低头,瞧见扒拉着他的手哭得悄无声息的女孩子。
一时觉得她傻,一时心被她的眼泪烫到。
他弯下腰,倾身靠近她,左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抬,一张湿润的小脸彷徨地对着他。
这一次,谢云遐可以确定。
她的眼泪为他而流。
“又哭了?”他无奈道,“我可没欺负你。”
鹿茸茸抽噎两下,忽然“哇”的一声,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上开始哭,哭得六亲不认,说什么都不管用。
谢云遐哄了一阵,没了办法。
他压下声音,故意吓她:“牙要掉了。”
“嗝”的一声,鹿茸茸捂住嘴。
她惊恐地止住眼泪,牙齿悄悄咬合,整整齐齐,一颗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