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远心明净

    自太学回来，芜儿心中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等着和贵妃那边来人，叫她和日朗去“久和宫”正殿那边训斥。但是，这伴日“久和宫”正殿那边出奇的安静，仿佛已经将偏殿这边闯祸的人忘记了，芜儿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也不见有人来，她只能先安排公主和日朗睡下，自己的一颗心依然惴惴不安。

    日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到公主那边已经酣然入睡，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响起，日朗自己睡不着，又不能吵醒公主，她悄悄跳下床，光着脚，小猫一般蹑手蹑脚的往偏殿的外间走去。

    外间的烛光依然亮着，但是有些不那么分明，日朗躲在屏风后面，看到芜儿和程玉坐在灯下帮她和公主准备每日上学的行装。程玉一边将手中的书本捋顺整齐，一边温和的试探的建议着，“你今日对日朗有些太凶了，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很多道理要慢慢讲给她听。”芜儿拿起日朗今日推倒薛高炙时穿的衣服，看了看上面的尘土，将衣服扔进一边的脏衣筒中，她故意板着脸回应程玉，“凶？你倒是不凶，都开始直呼程家小姐的名字，我要是再宠着她，顺着她，她就要上房揭瓦了，只怕还没在这宫里待几天，脑袋已经搬家了！”躲在屏风后面的日朗听到脑袋搬家几个字，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捂住自己的小嘴。程玉依然笑着，说“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是为她好的，只是太担心她，显得有些着急。”芜儿撇撇嘴，不说话继续整理衣物。程玉见她不说话，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仿佛是在说给她听，又象是说给自己听，“这孩子也着实可怜，这么小，父母就不在了，好在伯父家里还是宠着她，可谁能想到，圣上指明要她代替镇北将军的儿子来做质子呢！”质子，日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一点都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芜儿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据说程家男孩无数，女孩只有这一个，并且她的母亲与圣上和正殿那位的渊源，你想必也是知道一点的，她不是比程府的公子更珍贵，天家何等睿智，这么明显，还用说。”程玉脸上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是该时时刻刻提醒这孩子，今非昔比，再不能任性了。”屏风后的日朗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小小的她看到程玉和芜儿忧虑的神色，也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垫着小脚丫，悄悄回到床上躺好，望着窗前明亮的月光，心中又开始思念起草原，思念青城，思念将军府的亲人，不知不觉，留下两行泪来，淌进她的嘴里，咸咸的，让她心中越发感觉苦涩。

    漫漫长夜让程日朗觉得艰难无比，“久和宫”中的薛高炙也不好过。他今年已经六岁，按照宫中的规矩，已经离开了母妃的寝殿，住进了位于太子东宫旁边的“皇子所”。“皇子所”本身是为天家的皇子准备的居所，旨在让皇子独立，避免后宫干政，也可以增进皇子之间的兄弟感情。但是，当今圣上薛绍资子息并不繁盛，除了已故郭皇后的嫡子，太子薛高远，也就只有乾亲王薛高炙和锦公主薛高锦，所以这“皇子所”就如同薛高炙一人的寝宫一般。今日，薛高炙被程日朗推到，不只是收到了惊吓，还让他自小膨胀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所以皇上特地恩准他回到母妃寝宫住上一晚，以慰藉儿子受惊。

    薛高炙早早就躺在床上，和贵妃帮他解下床边的帷幔，他突然很是不满的对母妃说，“母妃，您就应该重重责罚那程日朗，气死我了！”和贵妃放下手中的帷幔，坐在他床边，慈祥的安抚他，“高炙，你是皇家子嗣，应该心胸宽广，象你皇兄那样，日朗刚刚入宫，不懂规矩，你可以慢慢教她，但是不能欺负她。”“我欺负她？她都把我推到，还骑在我身上，她骑在一个皇子身上，就该诛她九族，最不济，也得流放！”薛高炙很是激动的嚷嚷。他小孩子炸裂暴怒的样子，反而将母妃逗笑了，“流放吗？去哪？西北吗，回青城，她求之不得呢。她为什么推你，还不是你嘲笑她貌丑，说她是孤儿。首先，你以貌取人就不对，再说，她本身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已经很可怜，你应该多体恤她，而不是欺负她啊！”薛高炙见母妃并不偏袒自己，气呼呼的转过身去。和贵妃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轻的说，“高炙，你不要再找日朗麻烦，一来日朗的母亲高云在世时和我亲如姐妹，二来你欺负她，别人会说你这个乾亲王小家子气，你记住了吗？”薛高炙假装睡着，不理母妃。和贵妃无奈的摇摇头，放下帷幔，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芜儿和程玉就把公主和日朗送到太学，一路上芜儿再三叮嘱日朗不要与薛高炙再起冲突，日朗出奇的听话，点头答应，让芜儿感到十分意外，殊不知这女娃昨夜偷听了她和程玉的闲聊，心中已是谨慎了许多。

    日朗在高锦身边安静的坐着，望着门口，等着陈太傅的到来，却见到薛高炙虎虎生风的走了进来，日朗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薛高炙看到日朗回避他的目光，早就把母妃昨夜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故意走到日朗桌案前，撞了一下，日朗的毛笔应声落地，他挑衅的看着日朗。日朗小脸涨的通红，小胸脯起伏着，但是狠狠的隐忍着，只是定定看着薛高炙。

    就在二人僵持之间，一个温润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高炙，回到你座位上去。”薛高炙回头一看，正是皇兄太子高远，他毕竟对兄长还有几分忌惮，只能乖乖坐到自己的桌案前。薛高远蹲下身去，将毛笔捡了起来，放在桌案上，微笑着看着高锦与日朗，高锦诺诺的叫了一声，“皇兄。”他伸手摸了摸高锦的小脑袋，回到自己座位上去。虽然高远只有九岁，但是已经有了少年的轮廓，在他修长的白皙的手捡起毛笔的那一刻，日朗突然觉得有些目眩，小小的心灵第一次有这么深刻的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天家子弟，俊朗、温暖，天神一般，再对比后面阴沉着脸的薛高炙，简直是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