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的矛盾公之于众,直接把北军推向了分裂的深渊。
宝鼎的决策是在抽调十万北军回镇京师的同时,征发北疆边郡的兵役补充镇戍力量,其名义上是为了在节约钱粮支出的同时力保长城防线,但实际上是把忠诚与于他的代北力量延伸至西北疆,继而控制整个北军。说白了就是削弱和打击老秦人、楚系和关东人对军队的控制。
王贲的“反击”在预料当中,但王贲为了避免与武烈王发生直接冲突,先是与司马尚等代北人取得了“默契”,然后一直等到宝鼎返回北疆,并与其交换意见,在无法得到宝鼎妥协的情况下,才“先斩后奏”,毅然以北军统率部的名义上奏咸阳,恳请征发关东兵役以补充北疆镇戍兵力的不足。
这是逼着宝鼎妥协,假如宝鼎不妥协,直接上奏咸阳否决王贲的奏议,那等于是宝鼎自己公开了北军内部的矛盾,是宝鼎把北军引向了分裂之路,宝鼎在北疆的威信会遭到沉重打击,而咸阳必定会借此机会以支持王贲来进一步打击宝鼎,甚至剥夺或者削弱宝鼎的兵权。
宝鼎调十万将士回镇京师的决策让北军统率极其不满,而他征发代北兵役补充北疆镇戍力量继而掌控西北疆的做法又把代北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导致代北统率们对宝鼎满腹怨言。现在王贲拿出了妥协策略,以征发关东兵役来补充北疆镇戍力量,既消除了北军统率们的普遍不满,又避免了代北人和老秦人的直接冲突,还维护了宝鼎这个北军统率的权威,可谓一举多得,假如宝鼎否决了这个一举多得之策,那就是一条道走到黑,非要和北军统率们过不去了,最终必定是“损失惨重”。
宝鼎肯定会怒不可遏,就算他被迫妥协了,他的威信也严重受损,而且他和代北人之间必定产生隔阂,再也不会有过去的那种信任了。也就是说,宝鼎对北军的控制力下降,而随着王贲等老秦人实力的拓展,北军内部的矛盾会越来越激烈,最终宝鼎在无法镇制北军诸将的情况下,必定失去对北军的控制,由此被北军统率们架空,形同虚设。
宝鼎妥协也罢,不妥协也罢,最终结果相差无几。他现在不是进退两难,而是进退失据,完全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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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筵散去。
宝鼎和司马尚、公子将闾、司马断、章邯等人围坐在火盆边上,依次传阅王贲的书信。
帐内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除了炭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就是宝鼎断断续续的咳嗽,而每一阵剧烈咳嗽,都让众人心惊胆战,唯恐宝鼎突然间爆发咆哮。
书信最后由唐仰放到了案几上。
宝鼎伸手拍了两下,面无表情地说道,“诸位谈谈,无须忌讳。”
没有人说话,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代王公子将闾的身上。公子将闾无奈,鼓足勇气说道,“当前北疆局势紧张,维护北军内部的团结至关重要。”
宝鼎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赞成此议?”
公子将闾脸色微变,不敢与宝鼎对视,但碍于众将当面,他也不好表现得过于畏怯,丢了颜面,于是小声说道,“此策兼顾甚多,通武侯考虑全面,还是有可取之处。恳请叔父三思。”
宝鼎点点头,望向司马尚,“安平侯有何高见?”
司马尚有些犹豫,如果公开支持王贲之议,会不会激怒宝鼎,甚至就此得罪宝鼎,把多年建立起来的信任尽数毁弃?
“自武烈王进入代北以来,一直坚持的都是休养生息之策,代北人因此受益颇多,不但免去了饥寒之苦,也守住了自己的家园。”司马尚斟酌良久,还是没有敢直言相谏,“匈奴人南下占据了阴山和贺兰山一线,直接威胁我长城防线,这些年如果没有武烈王和北军将士的顽强坚守,代北早已变成了废墟。”
“正如武烈王所预言,南北战争是长期的持久的战争,长城防线需要军队,北疆边郡更要发展,但中央财政陷入危机之后,北疆镇戍也随之陷入危机。军队削减之后就要征发兵役,而频繁征发兵役必然把边郡推向极度困窘,最终危害的还是北疆镇戍。”
司马尚望着宝鼎,躬身为礼,言辞恳切地说道,“北疆太穷了,休养生息之策更应该照顾北疆,照顾北疆的边民。武烈王也说了,北疆镇戍仅靠北疆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调用整个大秦的国力。北疆人负有戍边之责,关东人也应该承担戍边之责,如此才能确保大秦的安危,才能确保大秦的休养生息之策惠及中土所有国民。”
宝鼎目露赞赏之色,微微欠身还了半礼,“安平侯说得好。咸阳之所以做出调十万将士回镇京师的决策,就是源自‘与民休养、轻赋薄徭’之策。何谓‘与民休养’?何谓‘轻赋薄徭’?大家是否仔细思考过这一国策对北疆的影响?北疆的防御策略又将因此做出何种改变?”
“北疆镇戍能否完成,能否保证中土安全,能否保证大秦持久实施休养生息之策,能否保证咸阳在几年后缓解甚至彻底解决财政危机,其关键不在于北军兵力有多少,不在于长城是否坚固,不在于北疆边郡能否得到中央财政的支持,而在于防守策略,在于你们这些北军统率们能否改变自己的思想,依据中土的实际情况拟制一套符合大秦发展的北疆镇戍策略。”
宝鼎手指自己的脑袋,用力点了几下,“时代变了,中土变了,天下大势变了,我们的镇戍策略也应该改变了,不要把目光总是盯在长城上,盯在军队的多寡上,而应该想出更多更好更灵活更符合实际情况的防御策略。”
宝鼎拿起案几上的书信,站起来,慢慢走到火盆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书信投进了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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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裂,武烈王竟然选择了决裂。
众将目瞪口呆,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武烈王和王贲决裂了,武烈王竟然要和老秦人对决,这将对北军,对北疆镇戍造成何等严重的影响?
“我不允许北军分裂,更不会容忍他人分裂北军。”宝鼎冷声说道,“挑战我的权威,也就是挑战咸阳的权威,挑战皇帝的权威,其下场只有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帐内寂静无声,一片肃杀。
宝鼎慢慢走到案几后面,目光从众人呆滞的脸上一一扫过,“上奏咸阳,我坚决遵从皇帝的命令,遵从中枢的决策。”接着他手指帐内众将,“还有你们,都要在奏章上表明自己的忠诚。这不是北军内部的矛盾,这是某些北军统率直接违抗皇帝的命令。依照大秦律,杀无赦”
众皆变色。
武烈王直接威胁了,不遵从咸阳的命令,不向咸阳表示自己的忠诚,杀无赦。他要杀人了。
这道奏章呈送到咸阳,北军事实上分裂,以王贲为首的西北疆军队和以宝鼎为首的代北、东北疆军队形成对峙,咸阳怎么办?咸阳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军自相残杀。
当然,宝鼎和王贲不会发动内战,他们的战场在长城,谁能以最快速度击败匈奴人,谁能以最快速度缓和北疆局势,谁就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了优势,而始皇帝和咸阳只会选择支持胜利者,所以,宝鼎这一招,直接把北军将士推上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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