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大臣,三公九卿,距离他不是遥不可及,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这个层次。能够进入这一层次的除了豪门贵族就是被君王或者某个豪门权贵所看中的中土大贤,而陈禄根本不具备这两种身份。
如果陈禄能奇迹般地进入中枢,成为中枢大员之一,那郑国一系在咸阳的关东势力中算是飞速崛起,虽不足以与蒙氏、冯氏这两个豪门相比,但足以与茅焦、李斯、周青臣这样的关东新贵相比,由此便具备了一定的实力。大家平起平坐,平辈论交,郑国一系在关东势力内足以“自保”,而在关东势力之外也可以谨慎地寻找盟友以为支援。
良久,陈禄终于从这种大喜大悲中缓过劲来,也终于明白了武烈侯的意图。武烈侯的确想招揽他,但并不是逼着他“背叛”关东势力,而是要把他推到中枢的高位,把郑国一系做大做强,然后再与郑国一系暗中结盟,互为援手。
陈禄既感激涕零,又惭愧不已。自己的智慧还是太差,武烈侯既然想招揽自己,当然要用自己,如果逼着自己背叛关东势力,那自己必然会遭到关东势力的打击,武烈侯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武烈侯肯定有高招,偏偏自己太过愚钝,没有想明白,差一点错失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陈禄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行大礼,为自己的“错误”请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武烈侯“耻笑”了。
宝鼎俯身扶起,郑重承诺,“我会安排一切。中原决战结束后,你就回京,出任司空一职,进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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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会掉馅饼?当然不会。这个简单的道理陈禄还是知道的,武烈侯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馅饼”,当然要利益交换,而且还是充分利用自己隶属于关东系的这个大背景做最大程度地利益交换。
郑国一系的崛起壮大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武烈侯又要从中攫取什么样的利益?陈禄不敢深想,他只能大礼跪拜,一来致歉,二来感谢武烈侯对自己的扶植,其三就是恳求武烈侯不要把郑国一系连皮带骨头一口吃了。兔死狗烹的事情在朝堂上是家常便饭,现在郑国一系有利用价值,武烈侯愿意折交下交,甚至不惜代价暗中扶植,但一旦郑国一系的利用价值没有了,武烈侯恐怕就要露出狞狰嘴脸了。
陈禄惶恐不安,连擦了几把汗,壮着胆子再次申明了自己的底线,“武烈侯,我是个水师,我只会修渠。”
宝鼎微微一笑,问道,“你会修路吗?”
陈禄愣了一下,蓦然想到什么,脱口问道,“直道?”
宝鼎微笑点头,“直道。”
陈禄明白了,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内心的惶恐也稍稍减去了几分,混乱不堪的脑子也迅速冷静下来。
秦王政要修建一条连通咸阳和代北的宽敞驰道在大秦中级以上官僚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个级别以上的官僚各有背景,各有靠山,中枢的一举一动通过他们各自的渠道传递到大秦任何一个地方。陈禄就是从自己师傅郑国处获悉这一机密,而郑国也没有隐瞒这位远在边陲的得意弟子,他隐晦地告诉陈禄,“直道”实际上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间的博弈,牵扯到中央和北疆的切身利益,斗争激烈而复杂。对于弱小的郑国一系来说,此事不敢涉足,避之惟恐不及。
陈禄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直道修建无论对中央还是对北疆,都是利大于弊的事,是有利于大秦发展和强大的一项大工程,其中牵扯的东西虽然太多,但如果有机会参加这项大工程的建设,他还是愿意为之付出血汗。人在世上都想做点大事,都想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尤其像陈禄这样偏重于技术型的官员,再加上大秦的爵秩等级制度的利益诱惑,其内心深处还是想干大事立大功获得大利益。
陈禄陷入沉思。
假如武烈侯索要的代价就是直道的修筑,那郑国一系还是可以承受,但前提是自己必须出任司空一职,获得直道修筑的主导权,否则必然处处受制。武烈侯显然做好了谋划,正在进行布局,不过让陈禄疑惑的是,直道修筑是由秦王政发起并推动的,中枢也一致通过了,武烈侯为此还拿出了一个北疆策略,直道修筑就是北疆策略的核心部分,所以这个直道肯定要修,只是因为秦王政和中枢急于统一中土,大秦财赋暂时无力支撑直道修筑,此议才不得不暂时搁置。既然直道肯定会修筑,那武烈侯担心什么?
难道“直道”之议出现了问题?武烈侯为了修筑直道,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扶植郑国一系?这似乎说不通啊?
难道咸阳政局出了什么变化,要废弃直道的修筑?这似乎也不对,假如秦王政否定了直道修筑,武烈侯也就没有必要把主意打到郑国一系的头上了。郑国虽然是秦王政的客卿,但对秦王政的影响太小,根本不可能去影响秦王政的决策。
陈禄越想越乱,实在忍不住了,干脆不想了,直接问道,“武烈侯要马上修筑直道?”
宝鼎点点头,“中原决战结束后,我会说服咸阳开始直道的修筑。我要你主掌司空府,主持直道的修筑,确保直道在最短的时间内翻越子午岭、白于山,抵达横山长城段。”
陈禄很是惊讶,急忙说道,“武烈侯,中原决战结束,并不代表中土的完全统一,咸阳的财赋还是要用在统一大战上,咸阳应该不会马上开始修筑直道。”
“所以我要你回京,主掌司空府,进中枢。”宝鼎说道,“直道必须在决战后开始修筑,并且在中土彻底统一之前,完成子午岭和白于山的直道修筑,否则,你我这辈子恐怕都看不到这条直道了。”
陈禄愈发惊讶,脱口而出,“直道利国利民,尤其有利于北疆防御,统一之后咸阳更应该全力修筑,为何废置此议?”
这话刚刚说完,陈禄就懊悔不迭,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这话能问吗?这话问出来了,岂不正好上了武烈侯的“船”?
果然,宝鼎接着陈禄的话就说道,“大王北巡,与我在离石会面的事,你应该略知一二。”
紧接着,宝鼎就把离石会面的主要内容和对大秦政局所造成的影响一一详述。
中原决战结束后,中央和地方将进入激烈角逐,豪门贵族将不惜一切代价谋求功臣分封。武烈侯和北疆大军将成为这场博弈的关键,咸阳会想方设法拉拢武烈侯,联手压制豪门贵族的“攻击”。
这是直道修筑的有利条件。不利条件是,武烈侯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他可以帮助咸阳瓦解豪门贵族的“攻势”,但不会帮助咸阳摧毁豪门贵族。当大秦的政治格局进入“三足鼎立”时代,武烈侯和北疆大军对咸阳就形成了巨大威胁,试问,这种情况下,咸阳还会修筑直道吗?
咸阳修筑直道的本意是控制北方疆域,但直道是一把双刃剑,咸阳可以通过它来控制北疆,同样,北疆也可以通过它来直接威胁咸阳。当咸阳在北疆的威胁下寝食不安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修筑什么直道了。
陈禄彻底明白了,但他也彻底走上了武烈侯的这条船。
陈禄本没有资格听到这种机密,但现在听到了,武烈侯告诉他了,他也就失去了选择权。武烈侯略施小计,就把陈禄诱上了“船”。上了船,再想下来就不可能了。
“我需要的是中土的统一,是大秦的强大,是天下苍生的福祉。”宝鼎笑道,“你是否愿意与我共创未来?”
陈禄心里发苦,但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郑国一系的未来,他别无选择。
陈禄再拜,郑重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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