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以为,墨家在复兴之路上首先之务是什么?”南山子忽然问道。
这话钜子问不出口,但这个问题却偏偏是墨家所面临的最大难题。复兴之路的第一步怎么走?大道理谁都会说,纸上谈兵者众,真正务实做事的又有几个?
宝鼎举步再行,走了几步后,再度停下。
“当务之急当然是变革,而变革的第一步就是改变兼爱之举,以单纯救济贫困改为扶持贫困,让贫困者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如此则贫者渐少,而王国渐富。王国富了,上至君王,下至庶民,都会对墨家感恩戴德,墨家声望由此高涨,随即就具备向君王献策的实力。”
“这时候,墨家也应该完成了学术上的变革。学术上的变革应保特墨家的传统,坚持在大一统基础上的以战止战,而不是反战;坚持在以民为重的基础上顺应天志,而不是反对天命。”
宝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目光从蒲溪子、南山子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郑重问道:“诸位都知道韩非子集‘法术势’三家之长提出了一系列的强国之策,那么,你们知道大王最中意的是哪一策吗?”
几人同时摇头。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宝鼎笑道,“大王最中意的就是大一统基础上的中央集权。”
“请钜子三思。”宝鼎继续说道,“墨家的学术思想需要变革,变革的宗旨是顺应时代、顺应发展,要顺着统一的大潮奔腾向前,否则必被统一的大潮所吞没。”
蒲溪子频频点头,若有所悟。武烈侯果非常人,随便指点几下,便让自己有了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武烈侯,请问扶持贫困有何高策?”墨者马骕问道。这是墨家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墨家的财政危机就是因救济贫困而来,救济贫困是一个无底洞,但墨家骑虎难下,不得不强自支撑。
“短期内,墨家可以利用与琴氏、乌氏联合营商的机会,大兴各式作坊,以此来扶持贫困。”宝鼎不假思索地说道,“在郡县,则以兴修水利、改进农具、增加亩产来扶持贫困。至于长期的解决办法,就是边郡垦荒了。”
宝鼎手指西北方向,意气风发地说道,“中土大一统后,我们将北上拓边。大军渡河北上,将把河南之地、河西之地尽数纳入我大秦版图。中土疆域不断扩大,土地不断增加,何惧耕者无田,植者无山?耕者有其田,植者有其山,这样才能让饥者有食,让贫者有衣,让劳者有息,这才是天下兼爱啊。”
“所以,墨家若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就要竭尽全力帮助大秦统一四海,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大王吞并六国,如此,天下烽烟散尽,苍生安居乐业,最终天下兼爱。”
蒲溪子躬身致谢。
墨家有墨家的思想,墨家不愿意承认自己脱离时代,但宝鼎这番话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如果再不激流勇进,锐意变革,墨家就完了,将被历史的大潮无情吞噬,谁也无力解救他们。现在宝鼎给他们指明了变革的方向,按照这个大方向持续走下去,墨家未必会重新崛起,但肯定能生存下去。生存是第一要务,如果连生存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抱负理想,还谈什么天下兼爱?
“小子有感而发,胡言乱语,请钜子多多谅解。”宝鼎笑着拱手说道,“再次感谢钜子远道送别之情。你我就此告别,待我返回咸阳,再去鼓角楼向钜子求教。”
“墨者出塞,志在苦修,途中还请武烈侯妥为照拂。”蒲溪子躬身再拜。
“钜子放心,回京之日,小子必将墨者完整送还。”
宝鼎说完深施一礼,转身就要走路了。“武烈侯请慢行一步。”南山子突然喊道,“老朽不才,也想追随武烈侯出塞一行,不知武烈侯意下如何?”
宝鼎愣了一下,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涌现。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转目望向蒲溪子。蒲溪子也感错愣,他冲着宝鼎歉意一笑,把南山子拉到了一边,与南山子低声窃语。
“南山子是楚人吗?”宝鼎走近墨者姜平和马骕,小声问道。
两人同时摇头。“不知道。”马骕低声回道,“不过从他口音听得出来,他应该是中原一带的人。”
“何时来的咸阳?”宝鼎又问。
“去年入冬的时候。”姜平说道,“他和钜子是至交好友,隔个一两年就要来一趟咸阳。”
宝鼎微微点头,举步走向蒲溪子和南山子,“只要钜子答应,我当然愿邀先生同赴塞外。”
“如此多谢武烈侯。”南山子马上躬身说道,“老朽一直想到塞外看看,没想到今日竟然得偿夙愿……”说着他哈哈一笑,即刻向蒲溪子辞别。
蒲溪子有心阻止,但奈何临时起意的南山子去意已决,武烈侯又出言相邀,他也没办法了。不过为防止意外,他还是嘱咐了姜平和马骕两人,小心侍奉这位南墨的剑道大师。无论大小事情,都要绝对遵从武烈侯的命令,千万不要听南山子的指挥。南山子剑道出众,但脾气也极其乖张,喜欢率性而为,所以务必伺侯好了,无论如何不要让他给武烈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公子宝鼎带着一百零三名墨者回到了车队,当即引起了轰动。
墨者实力强大,剑术高超,擅长攻守之道,而且每一个墨者都掌握一门或者多门技艺,比如医术等等。一百零三名墨者同时出动,这股实力太强了,虽然比不上车队的整体实力,但谁敢小觑?你给墨者一座城,凭这一百零三名墨者,足以挡住千军万马,这就是墨者的实力,这就是中土人尊崇墨者的原因。
韩非与南山子当然相识,而琴唐却是久闻大名。
韩非看到南山子跟在宝鼎后面,眼睛瞪得多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个老家伙也要出塞?公子怎会带上他?”
“那是谁啊?”琴唐问道。
“南墨剑道大师,南山子。”
“南山子?”琴唐惊呼一声,跟着急匆匆冲上去,与南山子互致问候,亲热寒暄。
“这鸟人从哪冒出来的?”公孙豹奇怪地问道,“老夫从未听说。夫子认识?”何止他从未听说,整个车队的里人除了韩非和琴唐都不知道中土还有这么一位声名显赫的人物。
韩非笑笑,“豹率,中土之大,奇人之多,你我又能认识多少?”
“这鸟人也是一位奇人异士?”公孙豹愈发好奇了。
“闲暇之余,豹率可以与他以剑论道,然后你就知道他的本事了。”
“以剑论道?”公孙豹轻蔑冷笑,“不就是比试一下嘛,还论什么道?”
“粗鄙。”韩非马上后退一步,脸露鄙夷之色,似乎不屑于公孙豹为伍,“技击之术,雕虫小技尔。剑道乃济国经世之术,剑术岂能与其相提并论?”
“鸟!”公孙豹嗤之以鼻,“舞剑还能舞出济国经世之术?扯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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