痊愈,过去的事大都忘记了,是吗?”
“是的,母亲。”宝鼎不敢隐瞒,把自己身体的隐疾简单说了一下,“没有大碍,母亲放心吧。”
母亲微微颌首。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曾无数次祈祷,年复一年奔波于大山雪原采摘灵药。她从不敢奢望有奇迹,她只希望宝鼎能够过正常人的日子。老天可怜。祖宗保佑,突然有一天奇迹就发生了,孩子的病奇迹般地好了。她接到这个喜讯的时候,就站在公子弘的墓前,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接下来宝鼎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每一个奇迹都是那么惊心动魄,那么让人震撼。乌氏沸腾了,义渠人把宝鼎当作了自己的亲人,他们为宝鼎欢呼,为宝鼎而自豪。
母亲急不可耐了,她急切想见到自己的孩子,她想马上回咸阳,但乌氏倮(luo)极力阻止,白氏和司马氏也来信劝止,因为咸阳局势太严峻,宝鼎时刻都有生命危险,过早回京会给宝鼎带来更大的麻烦。她极力忍耐,一直等到今天,等到寒风呼啸、白雪飘飘的时候,她才如愿以偿。儿子比过去长高了,长壮了,也变得成熟了,完全变了一个人。她高兴,她兴花怒放,她不希罕自己的儿子建功立业,她只要儿子好好地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我一直担心你忘了溥溥。”母亲说道,“溥溥从小就喜欢你,你们兄妹关系好,如果你忘了溥溥,她会很伤心。”
“我只记得母亲,还有溥溥。”宝鼎笑道。
“溥溥刚刚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母亲把怀内的溥溥抱紧了,眼里露出浓浓的疼爱之色,“我和她母亲情同姐妹。她母亲临终前把溥溥托付给了我。老家主知道我孤苦零汀,将来老了,身边需要个贴心的孩子照顾。于是就把溥溥给了我。我让溥溥随了白氏,一眨眼六年了,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母亲老了,当然由我照顾。”宝鼎笑道,“溥溥终究会长大,要嫁人的。”
“那个时候,你的病没有好,你是个痴儿。”母亲轻轻吻着溥溥红晕的脸蛋,把她抱得更紧了,“我死了,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我把溥溥养大,不会为了给我养老送终,而是为了你。当我死的时候,我就把你托付给溥溥,让你有个依靠,这样我就能安心地离开这个人世。”母亲说着说着泪水就滚了下来,哽咽失声。
宝鼎心弦颤栗,泪水情不自禁地盈满了眼眶,他想强自忍住,但忍不住,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闪过一幕幕画面,我死了,小妹柔软的肩膀就要支撑起整个家庭,她不会再念书了,她要照顾父母,她要给父母养老送终……痛悔如同利剑一般刺进了宝鼎的心里,他突然哭了起来,双手掩面,悲声痛哭。
母亲伸出手,把宝鼎搂进怀里,紧紧地搂着,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
宝鼎张开双臂,抱住母亲,抱住母亲怀里的溥溥,任由泪水滚滚而下。这一世,我不会离开你们,我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你们就是我的一切,家人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一生就是为你们而活着,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守护自己的家,守护自己的亲人。
车马在寒风中疾驰,在夜色里奔腾。
宝鼎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母亲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她静静地听着,即使是最惊险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她是武安君的女儿,她也是一位武技高超的剑士,她曾和公子弘一起纵马江湖,啸傲大漠。她既然让儿子走出了乌氏,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儿子死了,这个人世对她而言再无留恋,她会离开,她会在另一个世界陪伴自己的夫君,陪伴自己的儿子,一家人守在一起,即使茹毛饮血,也是莫大的幸福。
宝鼎隐瞒了故事背后的真相,他不想让母亲担心,不想让母亲寝食不安、辗转难眠,更不想让母亲生活在恐惧之中。咸阳的风暴永无止息,这个风暴尚未停止另一个风暴又来了。权力斗争血腥而残酷,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生命和道义。自己一个人承担就行了,无论如何不能把母亲卷进去。未来,自己要守护这个家,谁敢威胁到自己的母亲,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绝对没有退让的余地,一丝一毫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母亲还是从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里看到了隐藏在背后的血腥。她望着自己的孩子,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让她不安,甚至害怕。这还是自己的孩子吗?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吗?他跪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一座巍峨的山,一股凛冽的强悍气势扑面而至,让她窒息,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她非常熟悉,过去父亲武安君就是如此,父亲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渊渟岳峙,傲视天下。现在儿子也有这种气势了,虽然与当年的父亲无法相提并论,但假以时日,儿子或许可以与他的外祖父比肩,甚至超越他的外祖父。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母亲忐忑不安,一股对未来的恐惧渐渐从心底涌出,悄然冲散了心里的喜悦。
刁斗巷里爆竹轰鸣,蓼园上下喜气洋洋。
咸阳权贵们都接到了武烈侯百里迎母的消息,于是纷纷恭贺,拜谒(ye)之人络绎不绝。
目前咸阳局势扑朔迷离,宗室武烈侯挑起了后储之争,再一次赤膊上阵,与楚系正面搏杀。权贵们在惊叹宝鼎强悍武力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他超人的胆略。回头再看看公子宝鼎走过的路,不管是谁都能从中看到与众不同的东西,正是这种隐藏在野蛮和血腥背后的东西,让咸阳权贵们深切感受到了他那无坚不摧的锋芒。未来,这道锋芒必将横扫咸阳,无人可挡其锋锐。
谁也看不到未来,尤其现在,所以大部分公卿权贵选择了“旁观”。此次武烈侯把他的母亲接到了咸阳,本是公卿权贵们进一步“亲近”武烈侯的好机会,但形势使然,登门就免了,只能持谒相贺送一份重礼了。
相国、御史大夫、上将军、国尉、九卿、诸卿都送了厚礼,就连华阳太后和秦王政都予以厚赐,看上去武烈侯在咸阳春风得意,但所有人都知道,新年过后,咸阳必有剧变,而带来这种剧变的风暴发起者就是武烈侯。他不是春风得意,而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暴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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