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寡义的大王?哪有这样狠心的大兄?
老太后回到王宫,为迎接宝鼎回家,摆下盛大喜宴,宴请文武大臣。
筵席开始之前,文武大臣纷纷恭贺老太后。老太后紧紧拉着宝鼎的手,不停地流泪,搞得宝鼎也受不了,心里酸楚,泪水也滚了下来。
“你把衣服脱下。”老太后忽然对宝鼎说道。
宝鼎不敢不听,三两下把上衣扒开,露出满身伤痕。宝鼎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伤疤纵横密布,触目惊心。
老太后双手掩面,痛哭失声。秦王政脸色微变,黯然无语。文武大臣们也是骇然色变。所有人都知道宝鼎在代北曾经遭受黑衣酷刑,但所有人都不相信,都认为这是老秦人为了能让宝鼎早日建功而故意夸大其词。今天他们知道自己错了,老秦人没有夸大其词,宝鼎的确在代北遭受了酷刑折磨,他能在代北刺杀成功,的确是付出了常人无法想像的代价。
“兴国君的血脉,这是兴国君的血脉啊。”老太后俯身把宝鼎抱在怀里,放声痛哭,“我对不起大兄,我没脸见他,我死了,你们就用块布遮住我的脸……”
秦王政跪倒在地,恳请老太后保重身体。
文武大臣也纷纷跪下,齐声恳求。
老太后紧紧抱住宝鼎,越哭越厉害,渐渐支持不住了。宝鼎有些害怕,暗自祈祷不要出事,这位老祖母其实蛮好的,他能感受到老祖母心里的那份真诚,更能感受到老祖母心里的痛苦和愧疚。
秦王政知道老太后需要什么,如果答应了,整个咸阳形势瞬间颠覆,局面将被老太后牢牢控制,自己将再次陷入极度被动,但老太后用孱弱身体为代价步步进逼,他毫无办法,束手无策。
“令,赐封公子宝鼎为二十等爵伦侯武烈侯,食邑河南两万户。”
秦王政一咬牙,大声宣令。
老太后心里一松,但痛苦却是有增无减。秦王政非常绝情,非常顽强,即使被自己逼到了这一步,依旧寸土必争,绝不退让。老太后蓦感心头剧痛,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了宝鼎的怀里。
宝鼎傻了。我做君侯了?
秦王政脸色铁青,眼里掠过一丝狞狰之色。
文武大臣沉默不语,神态各异,但眼里的惶恐却是清晰可见。
老太后一怒之下,毅然反击,很显然,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扶植公子宝鼎,决心将其打造成第二个长安君成蛟,那么,秦王政怎么办?
老太后这一招可谓妙若天成,彻底扭转了楚系的被动局面。宝鼎崛起了,老秦人实力强大了,接下来,秦王政的对手不是楚系,而是公子宝鼎了。咸阳局势再次轮回,公子宝鼎就像当初的长安君成蛟一样,被楚系坚决推到了秦王政的对立面,但公子宝鼎是否会成为第二个成蛟?秦王政是否像当初一样不得不依靠楚系外戚?
这道大王令当即公开,并在咸阳城隆重告示。
公子宝鼎做了武烈侯,咸阳沸腾了,民众盛赞老太后,而秦王政自然成为大家鄙夷的对象。
瞧瞧,公子宝鼎回来后,秦王政将其贬黜为庶民,叫他去看门,而老太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将他接回咸阳宫,不但恢复了他的爵位,还将他的爵位一口气升到二十等伦侯爵。大秦国还是老太后最好,咸阳宫还是老太后说了算。
老太后身体不支,晕倒了,大王和武烈侯都跑去伺侯,这喜宴当然也就无法继续下去。
相国昌平君的心情非常好,大手一挥,都散了吧,明天我们去蓼园,一来恭贺武烈侯,二来也算是代替老太后欢迎武烈侯回家。
今天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夜中之后,咸阳城沐浴在漆黑的夜色里,但黑暗之中,一股股暗流却涌动不止,咸阳各方势力悄悄聚在一起,紧急商讨对策,就连秦王政都连夜召见了蒙氏和冯氏。
宝鼎仿若一梦,一天之内,从庶民到伦侯,从地上到天上,做梦一般不真实。
伺侯到了深夜,老太后幽幽醒来,握着宝鼎的手黯然垂泪。她难以想像,秦王政心狠如此,为了对付自己和楚系外戚,竟然把一个孩子从蛮荒之地逼出来,让他遭受非人的折磨和痛苦,何其残忍啦。
“我对不起你大父兴国君,也对不起你父亲公子弘,更对不起你。”老太后哽咽说道,“你或许怨恨我,恨我把你们孤儿寡母扔在乌氏那个蛮荒之地,但你牢牢记住,牢牢记住我的话,乌氏比咸阳好,比咸阳好千倍万倍,等你有一天懂事了,你就能理解我的苦心。”
宝鼎能理解,他现在就能理解。咸阳的权力斗争太血腥了,自己豁出老命给秦王政冲锋陷阵,但依旧没有赢得秦王政的信任,如今更是被老太后直接推到了秦王政的对立面,做了秦王政的对手。未来的命运是什么?历史没有记载嬴宝鼎这位大秦贵胄,所以宝鼎一无所知,但历史正在发生嬗变,按照这样的轨迹走下去,自己迟早要步长安君成蛟的后尘,兄弟阋(xi)墙,死于血腥残杀。
相比起来,自己宁愿待在乌氏放羊也不愿意到咸阳城来自相残杀。自己是兴国君一脉的传承,而兴国君、公子弘父子都是大秦储君人选,所以自己这个身份太敏感了,远远超过了庄襄王的庶子长安君成蛟。
现在楚系外戚在秦王政和自己的联手打击下血流满面,老太后没办法,为了芈(mi)氏子孙后代,她反击了,一招命中要害,把秦王政和自己同时打倒。
好厉害的老祖母啊。
宝鼎哀叹不已,但权力斗争就是这样,没有亲情可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侥幸的是,秦王政在关键时刻还是顶住了,他没有赐封宝鼎为“君”,而是封了他一个“伦侯”,这一招反击得颇为不错,给他自己和宝鼎都留下了回旋余地。
在大秦二十等军功爵里,第十九等爵是关内侯,居住于本土“关内”,没有食邑,但有一定户数的租税收入。第二十等爵就是彻侯。彻侯又叫列侯,次一级就是伦侯。列侯可以有封地,食邑也多,比如文信侯吕不韦、长信侯嫪毐(lao/ai1)都是这样,都有自己的封地,但伦侯没有封地,食邑数目也少。
列侯之上,就是“君”了。君有自己的封地或封邑,在经济上拥有大量特权,可以筑城和修筑宫室,可以拥有一定数量的军队,虽然发兵之权都在君王手上,但封君的实力和特权远超列侯。
老太后的本意是逼着秦王政封宝鼎为君,宝鼎一旦为君,权势暴涨,老秦人随即水涨船高,对秦王政的威胁就大了。在楚系外戚的推波助澜下,秦王政会寝食不安,兄弟必然相争,最后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的就是楚系外戚了。
但秦王政咬牙死撑,就是不封宝鼎为君,连个列侯都不给,就封了个食邑两万户的伦侯。这个位置非常恰当,既能在场面上交待过去,把今天这个难关度过,又能压制住宝鼎,阻止他权势的暴涨,更重要的是没有让楚系外戚彻底颠覆局面,秦王政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假若他没有顶住老太后的重压,封了宝鼎为君,那他连逆转的机会都没了,不得不与宝鼎自相残杀。
咸阳宫里,秦王政辗转难眠,而宝鼎更是一夜未眠,唯有老太后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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