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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致命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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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的雄伟繁华自不必说。这个时代的大都市之一嘛,关西第一大城,方圆几十里,城墙高,街道宽,楼宇多,人流熙攘。

    在宝鼎的眼里,这座大城与后世城市给人的印象差不多,城市嘛,最直观的印象就三多,房子多,街道多,人多,而两者最显著的区别就是城墙,这道又高又厚的城墙让宝鼎感觉有一种身陷囹圄(ling/欲)般的窒息感。

    后世的城市自由奔放,这个时代的城市却森严壁垒,一如它的等级观念,禁锢了人的自由,扼杀了人的思想,摧毁了人性的本原,把人变成了牢笼中的野兽。高贵者也罢,贫贱者也罢,在牢笼里互相残杀,永远都没有胜利者。历史就站在这牢笼外,默默地记载下他所有看到的东西,他所假想的东西,而真相却湮灭在鲜血里,只有牢笼一清而楚。

    宝鼎站在城外,思绪飘荡在虚空中,感觉自己就是一部历史,牢笼中两千多年的故事从他的脑海中一幕幕掠过。这一刻,他距离牢笼无限遥远,他向往自由,他要在自由的空气中自由地呼吸,这个时代不属于他,这是一个没有自由空气,无法自由呼吸的时代,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时代。

    “宝鼎,回家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将宝鼎从遐思中唤醒。这个声音很沧桑,带着几分忧郁和悲伤。

    宝鼎转头望向身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感慨万分的面孔,那双深沉的眼睛里饱含着苦涩的泪水。

    宝鼎的心忽然颤栗起来,仿佛一片枯叶落入秋日的湖面,荡起了层层涟漪,悠悠水波把二十五年的悲伤轻轻掀起,化作萧瑟,点点融入秋风。慢慢渗入到肌肤,又悄悄渗入到尘封已久的心田,最终化作一泓秋水,瞬间便融开了那早已枯涸的爱。忘却了多少年的亲情就那么涌了出来,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这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亲人,这里是我老嬴家世代生息繁衍之地,没人可以夺走它,没人可以焚毁它,我将以生命为代价,阻止刘邦,阻止项羽,阻止所有企图灭我的国、烧我的家、杀我的亲人的人,他们是我的仇人,誓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回家了。”宝鼎心弦栗动,一股痛楚蓦然涌上心头,前世今生种种伤痛都在这一刻碰撞了,爆发了。

    宝鼎哭了,失声痛哭,泪水滚滚而下。嬴腾伸出手。将宝鼎瘦弱的身躯搂进怀里,刚想劝一句,心里蓦然一痛,泪水潸(shan)然而下。

    “大兄,孩子回来了,回家了,你在天之灵安息吧。”嬴腾仰首向天,哽咽失声。

    司马断、司马昌、白公差、王离、曝布、唐仰等人站在附近,黯然垂首。

    苍头、暴龙并肩而立,神情悲戚,任由秋风吹拂长发。

    琴唐手抚长髯,无声长叹。一身男儿打扮的赵仪凄然垂泪,她想到了邯郸,想到了亲人。这辈子自己还有回家的一天吗?琴玥挽着赵仪的手臂,眼圈泛红,泪花点点,她能感受到宝鼎心里的痛,她为宝鼎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回家而高兴。

    到长亭迎接宝鼎的还有乌氏。乌氏倮的庶长子乌原亲自驾着青铜轺车来接。他现在就站在宝鼎身边,望着伏在嬴腾怀内痛哭的宝鼎,他不禁想到了战死在长城的公子弘。他曾和父亲乌氏倮一起埋葬了那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公子弘是站着死的,几支长矛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城墙上,他睁大眼睛,望着东方,望着咸阳,死不瞑目。十五年了,十五年后,他的儿子终于回家了,带着荣耀和功勋回家了。

    乌原轻轻抹去眼泪。走到轺车上,取出一支牛角号。这是公子弘的牛角号,乌原离开乌氏的时候,主母请他带上这支牛角号。如果宝鼎回咸阳了,回家了,就把这支牛角号给宝鼎,叫他站在咸阳城外,吹响这支牛角号,告诉天上的公子弘,宝鼎回家了,儿子回家了。

    “呜呜呜……”牛角号吹响了。

    宝鼎泪流满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响了牛角号。儿子回来了,回家了。

    =

    晚上,在一座豪华崭新的府邸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宾客如云,欢声笑语阵阵回荡在夜空之中。

    这是乌氏给宝鼎准备的府邸,早在去年就开始动工修建了,一个月前刚刚完工。乌氏对宝鼎重返咸阳有绝对信心,有这么多人为宝鼎保驾护航,此事岂能失败?但事实上它的确失败了。

    宝鼎在走进这座豪华府邸的时候,想到了那位死去的兄弟。一件根本不可能失败的事却失败了。世事无常,实在让人感慨。兄弟,我会代你孝敬母亲,代你报答这些亲人,我用我们的生命和灵魂发誓,我要打造一个长治久安的帝国,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咸阳为欢迎宝鼎回家准备了一个多月,但谁知宝鼎在河东大打出手,匪夷所思地搞出来一个谋反大案,举国震惊,结果整整耽误了一个月的行程。昌文君熊炽和驷车庶长嬴豹半个月前就回来了。而嬴腾却把宝鼎留在了身边,直到新任河东郡守赴任,大王在咸阳基本控制了局面,他才带着宝鼎回到京都。

    宝鼎把虎烈卫安置在了城外庄园里,那是嬴豹送的大园子。如果没有这座庄园,虎烈卫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乌氏虽然有钱有爵位,但毕竟是商贾出身,地位低,与嬴豹这样的宗室权贵没办法相提并论,有天壤之别。他们在咸阳根本不可能拥有一座可以容纳两三千人、几千匹马、占地十几里的大庄园。这不是他们有意低调,也不是买不起,而是根本没有资格享受到这种级别的待遇。

    这就是特权,这就是等级。等级无处不在,像乌氏这样有钱但没地位的巨商依旧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弱者。什么叫权贵?什么叫特权?权贵和特权是律法授予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古今莫不如此。

    嬴豹出手就送了一座园子,可不是一时高兴,而是咸阳早就商量好的。宝鼎回咸阳无处落脚,这不仅仅关系到王族的脸面,更关系到大王对宝鼎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又间接地向老太后和楚系外系表达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大家都是一家人,寡人怎么想的,你们自己揣测,你们自己看着办,只要彼此过得去就行,但如果你们看不到我的内心,做错了事,那就没办法了。

    现在整个咸阳都知道宝鼎的背后是谁了,老太后也清楚了,她万万没想到大王与楚系的关系竟然发展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她不得不站出来,她必须在活着的时候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就像当年祖姑母宣太后一样,把后事安排好,把楚系的未来安排好,所以她毅然把谋反大案交给了老秦人。

    在一般人看来,由老秦人主审楚系的谋反大案,那肯定是办成铁案。错了。大错特错了。

    秦王政需要什么?需要完整的王权,需要更多的权力,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诛杀楚系外戚的意思。一家人嘛,过得去就行了,何况楚系外戚对他的确有守护之恩。扶植他做太子,帮助他登上王位,平成蛟兵变,戡嫪毐(lao/ai)之乱,秦王政今天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大王位子上,楚系外戚居功至伟。

    老太后非常了解秦王政,她亲身经历了昭襄王时期的大风暴,当然清楚秦王政需要什么,楚系外戚又该怎么做。

    老秦人呢?老秦人自从那场大风暴之后,与嬴姓王族之间的亲密关系破裂了,此后王龁(he)、王陵先后解甲归田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从此秦军不再无敌于天下,二十五年来,秦军攻伐不断,但收获寥寥。庄襄王时期,曾再度起用王陵,但庄襄王信任吕不韦和蒙骜,不信任王陵。等到吕不韦独揽大权的时候,王陵就靠边站了,之所以继续用他,不过安抚老秦人而已。

    当时楚系只手遮天,关东人为他们冲锋陷阵,把老秦人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大秦国已经不是嬴姓秦氏的大秦国了,老秦人于是奋起反击,于是朝堂矛盾激烈,于是就有了成蛟兵变和嫪毐之乱。老秦人与部分同样受到打击的宗室王族联手,要夺权,要抢王位,这是风暴的直接目标,所以秦王政即使知道风暴的真正根源,他还是愤怒,毕竟这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和大王的王位啊。

    这种事放到谁身上,都是耿耿于怀。秦王政也是人,他是大王,有气魄有度量,但昔日的仇怨却如一根刺卡在喉咙上,如鲠在喉,难以释怀。他和他的父王,都是由楚系扶植上台的,楚系外戚如果倒了,被摧毁了,他是不是还能保得住王位?在他看来,绝无可能,老秦人和那些遭到楚系打击的王族势必将其铲除。

    成蛟兵变和嫪毐之乱就是血淋淋的例证。成蛟兵变死了成千上万的人,二十多万无辜庶民受到连累被迁徙到陇西临洮(tao),但结果如何?马上又爆发了嫪毐(lao/ai)之乱。宗室中的那些仇恨楚系的对手一次次与老秦人联手,可见他们对楚系的仇恨,对秦王政的仇恨。楚系倒了,秦王政也就倒了,说一千道一万,秦王政和楚系其实就是互为依存的一个整体,谁也缺不了谁。当初昭襄王如此,现在秦王政也是如此。

    秦王政与楚系血脉相依,与老秦人有仇怨,如今他为了巩固自己的王权,利用宗室和老秦人联手的力量,打击楚系,事实上这就是第三个成蛟兵变和嫪毐之乱,只不过这次风暴是秦王政亲自发动的,目标是楚系,发起者和目标都改了而已,但风暴的根源还是一样,争权夺利。

    老太后站得高看得远,她根本不担心楚系外戚会因此遭到重创,也不担心秦王政会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暴君,更不畏惧宗室和老秦人联手的威力,她害怕的是芈姓熊氏自取灭亡,这才是最可怕的事。儿孙不争气,非要败家,做长辈的怎么办?当然是把祸害孽种统统清除,竭尽全力扶植一帮新人了。

    扶植新人需要时间,但老太后老了,不知哪一天就永远闭上了眼睛,她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而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培植新人更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她只能按部就班的来,走一步算一步。对于楚系来说,当务之急是割掉身上的毒瘤,把毒瘤割掉了,把病养好了,再慢慢调理一段时间,楚系就又生龙活虎了。

    这个毒瘤楚系不能自己动手,废物要利用,要把割毒瘤的事做成一个陷阱,一个打击对手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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