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左手刚刚已经肿了,二十七班是画画班吧?右手再肿了可是连画笔都拿不起来,你自己看看这还剩多久高考,小朋友。”
医生走了。
这个校医说话的口吻、对人的态度都让云秋想到陪了自己那么久而最近断了联系的医生。
他把自己刚刚的鼻酸归类为想念医生了,于是再度平躺下来,闭上眼睛,做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他知道萧问水还没走,于是说:“谢谢你,我一会儿自己去吃饭。”
萧问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说:“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云秋。我们……我们以后会离婚,不代表今后连话都说不成。”
云秋仍然闭着眼睛,呼吸声轻缓而柔顺,好像已经睡着了一样。但是萧问水知道他没有睡着,这个小孩仿佛仍然在用他惯用的方式逃避。
只是过了很久之后,云秋开口了,嘴唇动了动:“可是我不想跟你说话。”
萧问水这次很平静地说:“不说话也可以一起吃饭。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吃饭。我现在还是你的监护人和丈夫,云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这样自然而不容人拒绝,是命令的语气。尽管已经分开了,云秋依然提不起勇气去违逆他,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或许能在他臂膊上挠出几条血印子,但是仍然改不了被拎着后脖子提起来的结局。
云秋就真的不说话了,他还是闭着眼睛,只是动作变了变,伸出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充满戒惧和提防的姿势。
他感觉到连着自己输液针的透明管动了动,是萧问水在碰它,调着滴液的速度。他调慢了速度,然后起身去找了个新的恒温加温套,罩在输液瓶上方。这一切动作都很轻,萧问水像是真的以为他睡着了一样。
葡萄糖挂完后,萧问水帮他抽了针。那种仿佛被蛰了一口的触觉惊醒了假寐的云秋,可是他依然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希望这样萧问水可以早一点走开。
可是他没有。高大的alpha俯下身来,双手穿过他的肩膀和膝弯,直接把他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云秋这一刻连装睡都忘记了,他立刻睁开眼睛,用力扭动着要下来。
他太瘦了,身上的校服料子很滑,差一点要从他手中溜走。萧问水不得已在门口把他放下,刚松手,就看见了云秋充满了抗拒和排斥的眼神:“你不要再碰我了!走开!”
云秋的眼泪已经冒了上来,委委屈屈的,像是被欺负得说不出话来,马上要在他面前哭出声。
萧问水深吸一口气,又给他道歉:“好,好,不碰你,对不起,我以为你还在睡。”
云秋于是不说话了,低着头跟在他身边走。他带着一种孩童赌气般的敌意,听之任之,但是绝不退让。
外面太阳退去了,又开始吹冷风,并且隐隐有要下雨的趋势,萧问水开车漫无目的地转着圈儿,问他:“想吃什么?”
云秋还是不说话。
萧问水于是自问自答:“带你去吃火锅好不好?”
他们去了火锅店,还是上次来看电影时吃的那一家。云秋尽管很饿,但是吃了几筷子就感觉倒了胃口,不愿意再吃了。萧问水于是让后厨另外做了炒饭和清淡的刀削面过来,云秋也只吃了一点点。
他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愿意吃,整个人的状态都是出于一种被胁迫的不情愿中。而萧问水好像没看见似的,给他烫菜,夹菜,然后问他:“一会儿去看个电影吗?”
云秋摇头。
萧问水说:“是小熊的系列电影,温存锐真人联动的第一部,今晚上映,你跟他关系挺好的吧,你不看看吗?”
云秋依稀记得是有这回事,可是上映日期明明是后天。
他想到这里,有些不确定地说:“后天上映,不是今天。”
萧问水说:“你想今晚看的话也可以看,我们包场去看好不好?”
他的眼神凝定温柔,语气也和以前的任何时候一样,冷淡中带着沉稳可靠的力度。然而,云秋在此刻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刹那,又感到昔日在海岛上的感觉重现——他好像即将很快地老去、消亡一样。尽管他身姿笔挺,精神比他要好上很多,可是他眼中那种神情让云秋心里发堵。
那是没有丝毫不耐烦,近乎于卑微的一种讨好与试探。
云秋开始觉得有点难受,低头喝了一勺汤,小声说:“不看了,大熊会带我去看的。我,我也和他约好了。”
“哦,约好了。”萧问水也没有生气,只是怔了片刻,然后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说:“游乐场里的摩天轮重新修缮了,改版后还挺好看的。今晚上想去看看吗?”
云秋又摇摇头。
萧问水顿了一下,又问:“也是和……约好了?”这次他没有提他的名字。
云秋又摇摇头,说:“我要上班。”
“那我一会儿送你过去。”萧问水说。
云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继续喝汤。
这顿饭吃得很久,云秋以前从没觉得萧问水吃饭这么慢过,他喝汤简直慢的要死——这里的火锅汤清汤锅底是实打实的牛骨枸杞,鲜香美味。他喝到一半,凉了还要重新将熄灭的炉子点燃,又花了很多时间。
汤重新热好后,他就把带肉的大骨和枸杞都挑出来,另盛一碗,给云秋推过去。一边挑,他一边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去读艺术了?前段时间你说给罗炎买白颜料,其实是给自己买吧?怎么不告诉我?”
云秋看着他递过来的汤,满满的一大碗,煮了这么久,肉酥烂软化,汤汁香浓,近乎清澈的汤底边缘泛着好看的金色。
“是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云秋慢慢地用筷子戳弄骨肉,觉得说话有一点吃力,眼皮反酸,又开始想哭,但是他忍住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很乖地坐在那里,“不想让你知道,想画一幅画,送给你。”
萧问水话痨了一路,这时候也陷入了猝不及防的沉默。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云秋就低着头,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画得很丑,你画画那么好,又这么讨厌我,大概也不喜欢的,不会要。就算了。”
萧问水扯出一个笑容,竭力找着话题:“我怎么不会要,我……”
云秋很伤心地说:“你不要说话了。我不想听你讲话。今天,今天你把我送回家之后,就不要来找我了,可不可以。这样我会以为,我会以为你还喜欢我的,然后我会发烧,很难过。我要考试了,我不想再发烧,这样我又考不上星大。”
萧问水说:“云秋——”
云秋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真的,我不想和你碰到了,萧问水。我以后会努力锻炼,不生病的,发烧的话,我自己会去医务室。上班,我自己也会坐公交车。吃饭的话,我现在吃完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后,他长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心头重担。
而对面的萧问水已经眼眶泛红,视线灼灼的样子,有点吓人。他开口,声音沙哑,念出来却还是那两个字:“云秋……”
云秋不敢再看萧问水的眼睛,只是快步离开了座位,跑到前台去结账。
前台说:“您这一桌已经结过了,我看看……呃,萧先生,付了一千三百,不用再买单的。”
云秋不管这些,扫码又刷了六百五十块钱过去,告诉前台:“这一半钱帮我退给他,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转账不了。”
前台还没得及叫住他,他就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云秋抹着眼泪,哭了一小会儿,然后止住了眼泪,重新打起精神,前往上班地点。他努力刷着手机,搜索笑话给自己看,实践失恋教程中的步骤,想要忘掉今天的相遇。
他擤了一会儿鼻涕,瓮声瓮气地给自己念奇奇怪怪的网站上抄来的失恋心灵鸡汤:“失恋之后,当你感觉平复时,再遇到那个人,可能会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陷入无尽的回忆和悲伤中,这个时候一方面要避免再和那个人接触,另一方面,要努力做一些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事情,如:工作,学习,游戏等。”
云秋乘上了电车,随手抽了一张纸,开始练习速写。过了一会儿,云秋成功地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画出来的杂乱线条上,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电车到站,云秋跳下来,走了一会儿,到达了蛋糕店。
店长有些奇怪:“云秋?今天你不是不轮班吗?”
云秋冲她有点傻乎乎地笑了笑:“我,我来帮忙的。”
“你来了也正好,帮我把这一箱奶茶煮上,太好了,今天晚上客人多,我忙得要死。”店长指挥他做事,先推着他进去换员工服。
这个空档中,店长走到门口去擦窗玻璃,结果擦着擦着,看见了一个穿着西装、风度沉稳的alpha男性站在外边,一动不动。他很高,很帅,可就是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锐利,只是隐隐发红,像一只孤鹜。
店长冲他露出职业的标准微笑,以为只是个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客人——毕竟很多男性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踏入甜点店是真的:“欢迎光临,要不要进来看看?新出炉的手工蛋糕,今天做活动买小蛋糕送奶茶哦。”
然而那男人没有看她,只是看向了她身后的某个地方。
云秋换好了衣服出来,埋头找了一会儿,稍微大声了一点问她:“老板姐姐,冰块用完了,奶茶还有一点。我先把冰块做着可以吗?”
店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行,你待会儿煮就好。”
再扭头回来时,却见到店外那男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