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那你干什么呢?”
“我练习做收发室大爷呢!”
梁暮的光头起初是长出一层青茬儿,而后蓬勃生长。每当他照镜子,都能想起理发师在张晨星头上推掉第一缕头发的样子。
一个假期过去了,张晨星的信没有来。
张晨星的信始终没有来。
梁暮对此并不相信,他给繁星合唱团打去电话,但团里并没登记张晨星的地址。他在开学前不告而别,去古城待了三天。那三天他什么都没干,走街串巷,两条腿快要走断了。可古城说小亦不小,他走过的街巷里都没有张晨星。
梁暮觉得自己的青春期结束了。
结束于一场情感欺骗。
他甚至无数次怀疑张晨星是一个高端玩家,老天爷给了她欺骗他情感的技能,让他深刻怀疑自己是个傻子,大傻子。
此时的梁暮坐在西湖边,盯着手机。
萧子朋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罐啤酒:“来,再喝点儿,提前透透,明天估计要喝大的。”
“你老看你手机干什么?你等谁给你打电话呢?”
梁暮没说话。
梁暮是一个非常执拗的人,当年的情感早已随时间淡去,他也不肯再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他只是觉得张晨星欠他一个答案就得还他一个答案。不然这件事总在他心里,偶尔想起来,自己都会嘲讽自己。
手机亮起,张晨星这一点比她十八岁强了一点,她回复了梁暮:“想完了,不行。”
操。
梁暮心里骂了一句,把手机丢到长椅上,砰一声,吓了萧子朋一跳。他酒刚入喉又咳了出来:“干嘛啊?不过了啊?”
梁暮胸口起伏得厉害,深呼吸好几次才把刚刚那口浊气吐出去。又捡回手机,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看看屏幕碎没碎。没碎,省钱了。
“你真是…谁惹你了?”萧子朋问他。
“谁敢惹我?”
“没人惹你你扔手机?”萧子朋嘿嘿一笑:“张晨星吧?只有张晨星脾气臭。你俩臭到一起了。”
“闭嘴。”
梁暮懒得跟萧子朋拌嘴,两个人在西湖边绕到大半夜才回到酒店。梁暮睡意全无,打开电脑看片子。萧子朋也不睡觉,跟他老婆煲电话粥。
两个人讲话腻腻歪歪,一点没把梁暮当人。
萧子朋甚至还要跟他老婆嘲讽梁暮:“梁导二十八了,再有两年奔三十了。你也知道他,恋爱没谈过,连家伙事好不好用都不知道呢!”
“随便找一个?那不行吧,梁导可不是随便的人。”
梁暮拿起枕头砸萧子朋,后者伸手接住对他眨眼:“没事儿,不丢人。洁身自好。”
萧子朋开玩笑有度,在外人面前从不说这些。外人眼中的梁暮,名校毕业、有工作室、纪录片导演,光鲜着呢!这种人情史也单纯不到哪里去。
梁暮懒得搭理他,将电脑扣上用被子蒙住头。手机又闪了一下,竟然又是张晨星,还是那句话:“想完了,不行。”
一次不行,还得再说一次。
梁暮火气又上来了,问她:“你鞭尸呢?谁爱跟你怎么着似的,你发两次干什么?”
“第一次没发出去。”
“谁说没发出去!”梁暮给张晨星截图,顺道对她发火:“你就是故意的!你招猫逗狗呢?”
“你这人忒不是东西!”
张晨星也给他发来一张截图,一个红叹号,真显示没发出去。
沉默来得很突然。
梁暮觉得自己挺委屈,就连手机网络都欺负他。一个迟到八年的拒绝让他颜面尽失,掀开被子把手机丢出去,力道掌握得好,砸到了临床萧子朋脚上。他哎呀一声惨叫,梁暮又把被子捂紧,睡去了。
第二天睁了眼,又是满怀理想的梁暮、号称要用自己的片子改变世界的梁暮。破天荒穿上定制黑衬衫、灰西裤、皮鞋光亮。十足的渣男模样。
会议上有人频频投来目光,刘淼在一边小声给他介绍:“那个是网站的总经理,这几年那个网站的s+自制剧都是她制片出品。”
“那个是影协秘书,跟很多部门能说上话。”
“那个是知名编剧,最近上的大电影她写的。”
梁暮偶尔嗯一声,却不上前主动社交。他不主动,老胡自然不会放过他。带着那些名人走马灯似的来他面前介绍,用老胡的话说:“我必须把你推出去,你这皮囊,不管男女都喜欢。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让你搞交易,我的意思是说你挺赏心悦目的,是敲门砖。”
“敲什么门?权/色之门?要不你杀了我吧!”
大家的眼睛都像摄像机,在彼此的身上找入境角度,到了梁暮这,就要上上下下打量,甚至还要窃窃私语:这个没见过的青年导演入错行了吧?
梁暮皱着眉站在那,连应付都不肯。
萧子朋在一边看好戏,有时会跟梁暮打趣:“要不你牺牲一下?没准明年就能实现理想。”
梁暮冷冷看他一眼:“我准备跟孙妮说,有女孩给你发暧昧短信。”
萧子朋举起手:“我没回啊!我没回!”
“你也没拉黑。这就不对了。”
萧子朋最怕孙妮,拿出手机将那女孩删除,还不忘解释:“工作交集,客户这是,你损失一单生意。”
梁暮见他如此,笑了笑。
那个网站的总经理跟老胡站在一起,不时看一眼梁暮。在会议结束后老胡揭秘:人家说看过你的片子,觉得你镜头语言适合他要做的新片子,想跟你谈谈做新片子摄影导演。去不去?
“给多少钱?”梁暮问。
“这个是赚名气的事,别谈钱。”
“我要名气干什么?”梁暮故意气老胡这个二道贩子,见老胡伸手指他,终于笑了:“回头面谈。”
出了一次差,见了很多人,终于是稍有收获。
回到古城第一件事就是停好车去书店,萧子朋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跟在他身后。
张晨星下山了,正在打扫空无一人的书店。看到梁暮和萧子朋二人进来,微微侧过身子让他们找书。
“我可不看书。”萧子朋瘫坐在椅子上,看好戏似的看着梁暮:“我看戏。”
“你帮我推荐一本书。”梁暮拦住张晨星的扫把:“我不知道看什么。”
张晨星顺手从书架里抽出一本递给他,梁暮一看书名、笑了。
《局外人》。
张晨星八成是想气死他。
梁暮接过书,站在那没动。张晨星的扫把碰碰他脚:“让开。”
梁暮就不让。非要张晨星直起腰,冰冷的眼神到他身上,他才肯微微让一让。
张晨星侧过身,从他和书架狭小的空隙里挤过去,萧子朋看到梁暮的脸罕见地红了,而张晨星,没事人一样打扫最后一个过道。
图什么呢?萧子朋替梁暮不值,那么多人等着跟你交朋友呢,你非来这找不痛快。
张晨星的扫把在地上带起的一点点灰尘跳动在夕阳的光影里,她身上有淡淡的书香,不同于任何香水味道,这书香令人平静。
梁暮终于坐下看《局外人》,莫索尔的母亲去世还没看完,张晨星就敲桌子:“不好意思,关门了。”
萧子朋手支着下巴,哧一声笑了。
“我刚开始看。”梁暮指指书:“你看,我刚看开头。”
“那我也要关门了。”
“你关门这么早干什么?”梁暮说:“你也没有约会,也没有聚会,也没有业余消遣,你关门干什么?打坐吗?”
张晨星指指外面:“天气好,你坐外面看,看完放窗台上,我回来收。”破天荒征求梁暮意见:“行吗?”
“我说掌柜的。”萧子朋终于开口:“你说我们梁导会不会不是奔着看书来的?”
“那来干什么?”张晨星转向萧子朋:“来消遣吗?”
“来看…”梁暮在桌下踢萧子朋一脚,希望他不要胡说八道。萧子朋哼了一声,指着梁暮:“你踢到被手机砸青那了!”
张晨星等了几秒钟,见梁暮没有走的意思,转身出了门,把书店留给他们。
她是真的有事。
楚源托朋友给周茉带了生日礼物,周茉今天没空,拜托张晨星去拿。张晨星不喜欢让别人久等,骑着自行车朝约定地点去。
这一天她穿了周茉陪她新买的那件t恤,一条泛白牛仔裤,从自行车跳下来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拿了东西转身的时候听到那朋友应该是对楚源说话:“来的是个短头发的酷妞。”
“是你说的那个吗?”
张晨星没再听,跨上自行车向回走。她不太感兴趣自己在楚源的口中是什么样,总之不会比他离开时更难堪。
萧子朋已经走了,梁暮坐在窗外的路灯下看书。
很高的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膝头放着那本书,那姿态有点像过去凿壁偷光的读书人,有点可怜,又有一点欣赏价值。
梁暮听到自行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回过身看到张晨星。她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纸壳箱,里面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她好像总是在不停奔波,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从这里到那里,不得闲。
“吃饭了吗?”梁暮问她,又看看表:“来回很快,还没吃?”
“嗯。”张晨星停好车去抱后座上的纸箱,梁暮准备伸手帮她,却见张晨星的手啪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气里只有虫鸣,这难捱的寂静令人难受。
“你没事吧张晨星?”梁暮问她。
“你没事吧?”张晨星把车靠在窗台上看着梁暮:“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你要答案,我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是不是你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要喜欢你啊?你这样打扰到我正常生活了你知道吗?”
张晨星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梁暮令她困惑,她不明白梁暮为什么一趟又一趟的来,好像过了这么久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在一样。他们都该知道,那个答案并不重要,即便那时相爱后来也会分开。
不肯跟梁暮对视,目光只是落在他胸口。可梁暮深深望着她的眼神让她羞愧。当她知道梁暮等一个答案等了八年的时候,她就没有停止过羞愧。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梁暮道个歉,因为他是无辜的。张晨星深吸一口气,话还未说就被萧子朋打断。
“误会了不是?”萧子朋拎着两罐啤酒往这边走,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嘿嘿一笑:“能为什么啊?”
“梁导不好意思说,我替他说了吧!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梁导想拍你,你适合入镜!”
“不…”梁暮要开口,萧子朋又笑着打断他:“看见没?搞艺术的人都这样!不好意思直说。非要拐弯抹角套近乎讲感情。”
张晨星看着梁暮,终于知道他来的原因。这滋味并不好受,也没太难受,反正大多数人都这样,为了利益弯腰,为了利益骗人。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从前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让你拍我。”张晨星抱起纸箱:“会员卡办了不会退,但你例外,我退给你。”
萧子朋气人一绝,嬉皮笑脸:“那你把我那个也退了。”
“嗯。”
张晨星进去拉开抽屉拿出四张百元大钞,再出去的时候梁暮已经走出老远。萧子朋靠在墙上朝她伸手:“来,钱。”
张晨星把钱拍到萧子朋手心,听到他说:“你呀,应该说点更狠的。”
“比如你说:就你这失败导演,配拍我吗?”
“或者你干脆说:你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是不是没人爱你啊?”
张晨星抿着嘴不讲话,萧子朋切了声:“谁日子好过啊?你日子不好过就天天给人甩脸,别人就要天天哄着你?”
“你扭头出去了,别人给你看店。怕浪费你电,在路灯下看书。”
“懂不懂啊?”
萧子朋替兄弟出完头,拎着酒瓶子攥着钱向外走。走了几步想起梁暮那脾气如果知道他真拿了那钱,肯定要跟他绝交。又掉头回去,咳了一声,敲了敲窗小声说:“对不起啊,我胡说八道的。”
萧子朋把钱放到张晨星的窗台上,找了一块儿石头压上。透过窗看了张晨星一眼。
张晨星呢,好像刚刚那番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拆书动作麻利,甚至接起一个电话。
萧子朋听到张晨星“喂”了一声就不说话,好像对面也没有讲话,就这么僵持一会儿,电话挂断了。
张晨星看着电话发呆。
萧子朋又敲敲窗,将张晨星的思绪拽回来,又说了一遍:“我刚刚胡说八道,你别计较啊。”
张晨星低下头继续拆书,又听到萧子朋说:“我就是替梁暮委屈。梁暮也不知怎么了,得空就往你这跑。就他那脾气,别说打他手了,就是瞪他一眼他都得揪人脖领子让人端正态度。”
“就对你不一样,跟换了个人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没骂他。”张晨星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萧子朋:“我没骂他。”
“行行行,你没骂,我错了。”萧子朋举手投降,这天怎么聊啊,他说他了那么多,张晨星就说一句这个。感情一点都没听进去!
“你把会员费拿走,让梁暮别来了。”张晨星说:“我不会帮他实现理想,也不想跟他有过多牵扯。”
“我没有时间应付他。”
萧子朋回头看到折返回来的梁暮,他脸色并不好看,有那么一瞬间,萧子朋甚至担心他会冲进去跟张晨星大吵一架从此恩断义绝。结果梁暮切了声,走了。
没有想象中的怒火中烧和激烈争吵。
可他步子迈得大,落地声音重,分明是在生很大的气。
梁暮太好欺负了!萧子朋追上去,拍他肩膀:“你听见了啊?人家烦你。”
“以后别来了啊,或者再来的时候带个漂亮妞,你也让她知道知道你不缺女人。”
“咱不能老让她牵着鼻子走!你也牵着她鼻子!”萧子朋说完叹了口气:“罢了,又不喜欢你,你牵不着人家鼻子。”
“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