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保护,他不敢乱来。”
塔丽说的是:大王子肆无忌惮,大白天当着她的面把女奴拉入帐中放肆,声音几乎整个营地都听得见。好几次借着醉意故意闯入她的营帐,有一次还摸到了她的裙角。
“去叶鲁部的路上,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瑶英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塔丽告诉他,她不惯骑马走险峻的山道,腿上鲜血淋漓,下马的时候疼得无法动弹,要两个侍女搀扶才能站稳。
“海都阿陵折磨你了?”
瑶英摇摇头,“阿兄,我没事……他关着我,我想办法逃走了……”
塔丽:“王子起先还客气,公主不为所动,王子就让公主去烙马印……每年春天的时候,部落里的小马驹都要烙上马印,好区分是哪个部落的财产。牧民把所有马匹围住,由部落里骑术最精湛、经验最丰富的勇士给马驹烙印……”
“烤得通红的铁印烙在马匹身上,马肯定会挣扎,很容易踢伤人,所以烙马印的活计都是男人干的,王子让公主去烙马印,想吓唬公主,公主束起袖子就去了,每天都是马驹的惨嘶声,公主的手上全是烫伤、青紫淤伤……”
“后来烙马印结束了,公主还是不屈服,王子很生气,不许公主骑马随军,让她和奴隶一起走路,公主的鞋子磨破,脚底都烂了……”
“看守的人不给公主吃的,公主很饿,和奴隶一起挖草根吃……每次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公主会很高兴,想办法藏一些在身上……”
“王子对女人没有耐性,喜欢的他留在帐中,不喜欢的他就赏给部下,公主一直不肯低头……还想办法逃了出去……”
塔丽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李仲虔记得清清楚楚。
无数个夜晚,他在梦里看见她。
梦见她坐在马背上抹眼泪。
梦见她蜷缩在帐篷角落瑟瑟发抖。
梦见她蓬头垢面,和一帮奴隶一起蹲在荒地上挖草根。
梦见她被绑了手拴在队伍后面,脚底血肉模糊。
梦里,她被百般欺凌,哭着喊他:阿兄,我怕。
每次清醒过来,李仲虔比梦中那个目睹她受难的自己更加痛苦,因为他知道,塔丽告诉他的事情都是发生过的。
瑶英从小就懂事乖巧,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救人无数,却要经历这些磨难。
唐氏自焚而死,李德、李玄贞心里不痛快。他知道心结难解,可以放弃一切,只求带着阿娘和妹妹隐居度日,李德却不肯放过他们。
早知如此,十一岁那年,他就该和父子俩同归于尽,了结一切。
只有杀了李德和李玄贞,她才不会再次被卷进漩涡里去。
李仲虔睁开眼睛,暗夜中,双眸透出凛凛寒光,狠戾狰狞。
他扯起薄毯,笼住侧身而睡的瑶英,塞了块枕头在她脖子底下,让她睡得舒服点。
瑶英眼睫轻颤,抬眸,半梦半醒,攥住李仲虔的衣袖。
“阿兄……我后来认识了一个人……”
李仲虔俯身,“什么人?”
“一个很好的人……”瑶英语气柔和,“他是个僧人,对我很好。”
李仲虔淡淡地嗯一声。
她说的僧人,自然是王庭佛子无疑了。
在北戎,语言不通,他听不懂胡人说的话,到高昌就不一样了,当地汉人多,他听了太多谣言。那些胡商聚在一起侃天说地时,最喜欢提起佛子和汉地公主的韵事,言辞香艳,下流猥琐,把瑶英说成一个不知廉耻的放荡之人,他忍了又忍,好几回实在忍不住,掀桌将胡言乱语的人一拳打翻在地,为此惹了麻烦。
后来听到商人谈起佛子,他会避开,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再伤人,耽误行程。
今天他问过亲兵,亲兵都说佛子对瑶英颇为照顾,而且佛子是个得道高僧,不近女色,对瑶英并无轻慢之举,他才松了口气。
出家人到底不一样。
“阿兄……法师知道我找到你了……一定会为我高兴……”
瑶英声音沙哑,“我们去圣城见他,好不好?”
“好,佛子救了你,于情于理,阿兄都应该当面向他致谢。”
李仲虔脸上扬起一丝笑。
然后,他就可以带明月奴回家了。
李仲虔给瑶英盖好薄毯,把她的手臂塞进毯子底下,手指碰到硬物,像是一串佛珠。
他没多想,站起身,去隔间榻上睡了。
……
次日早上,李仲虔先醒了。
他在外奔波太久,养成了习惯,听到点声响就会惊醒,飞快披衣起身,先去隔间看李瑶英。
她睡得很熟,眉宇舒展。
李仲虔拉高毯子,走出屋,下楼,皱眉问亲兵:“外面什么声音?”
亲兵答道:“阿郎,和您同行的那些马贼全都投降了……他们闹着要见您。”
那些马贼见李仲虔随瑶英回城,立马放下武器投降,跟着他们入城,赶都赶不走。
李仲虔冷冷地道:“上来纠缠的人,不用客气,直接打走。”
亲兵应是。
……
瑶英好几夜没能安眠,这晚一觉香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拉开房门,看到在楼下庭院里练剑的李仲虔,眉开眼笑。
想到他自幼使的那对金锤,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小时候李仲虔练锤,她在一边看着,好奇心起,也想试试。李仲虔抬起一只金锤递给她,她伸手去接,噗通一声,脸朝下摔了下去。
金锤太重了,她两只手搬都搬不动。
李仲虔哈哈大笑,后来让人给她做了一双塞满谷壳的布锤,她玩了几天就没兴趣了,拿来挠痒。
他的金锤没了。
瑶英出了一会神。
亲兵过来禀报,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那几个马贼,还有大批这几天入城的流民。
“他们认得阿郎,要追随阿郎。”
原来李仲虔一路上杀了好几个匪首和趁乱作恶的恶霸,一骑绝尘,彪悍孤勇,流民记得他眉间那道疤。他每天不言不语,一身破衣烂衫,流民不知道他的身份,听马贼说他和西军认识,认定他一定是个大人物,赶过来投奔他。
这些流民不是王庭人,王庭允许他们入城避祸,之后他们还是回原来的部落,希望李仲虔能带着他们杀回去。
瑶英眼珠转了转,等李仲虔练完剑,端了盏茶给他,道:“阿兄,等这边事了,我们和阿青汇合,阿青会有很多事请教你。”
李仲虔擦汗,道:“再说吧,现在北戎大乱,正是我们回中原的好时机,见了佛子以后,我们立刻动身。”
瑶英怔了怔:“阿兄,我们现在不能回中原。”
李仲虔两道剑眉拧起。
“你说什么?”
瑶英认真地道:“阿兄,我现在是西军首领,不可能丢下西军不管。”
李仲虔双眉紧皱:“这些事不该由你来承担,西军这个重担哪能说背就背?阿兄带你回去。”
瑶英正色,道:“阿兄,这个担子我已经背了,我既然起了头,就要履行自己的诺言和责任,不能说不管就不管……而且谢家早就没了兵,阿兄和我就这样回去,岂不是任人鱼肉?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李仲虔眉心直跳:“现在西军在哪?你只身在王庭,杨迁在高昌,瓜州、沙州兵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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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英摇摇头,“阿兄,现在西军不在我身边,是因为他们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她拿起李仲虔的剑鞘,在地上划出几条线条。
“在东边,李玄贞带兵拦截北戎救兵,在西边,杨迁守着高昌。”
“阿青替我守着一个更重要的地方……”
“王庭军队追击瓦罕可汗和其他残部,北戎自顾不暇……”
瑶英手中的剑鞘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大片土地划入其中。
“阿兄,现在不是我们回中原的最佳时机,而是我们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
“这些地方,会插满西军的旌旗。”
她轻声道,语调平缓。
几束曦光倾洒而下,笼在她身上,金光灿烂中,她神情平静,显然已经习惯谋划这些事。
李仲虔凝望着她,沉默不语,手心发麻。
他曾经怕她像阿娘。
现在他发现,他更怕她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