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高远岑寂, 月光洒下一片如银麟般闪烁的清冷银辉,夜风袭来,拂过薄衫底下的肌肤, 冰凉似雪。
苏丹古抱着瑟瑟发抖的瑶英, 矫捷的身影在王宫巍峨的轮廓暗影间闪转跨跳, 花豹跟在他们身后,探爪的动作轻盈优美。
渐渐有嘈杂人声传来, 嗖嗖几支利箭破空而至, 冷厉的呼啸声近在咫尺。
瑶英心里一阵紧张,手指不由得攥紧苏丹古的衣袍。
他一言不发, 将她护在怀中, 横臂举刀, 劈开凌乱扑来的箭矢,跳下院墙,落在一株沙枣树丛旁。
一墙之隔的院落,有人对着放箭的人大喊大叫:“看清楚了!那是摄政王!”
放箭的卫兵吓得直哆嗦, 顿时乱成一团, 叫嚷声四起。
环在肩上的坚实臂膀收了回去, 瑶英被放了下来, 赤着的双足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凉意直往上蹿。
身后一声压抑的闷哼。
瑶英眼皮一跳,回头看去。
苏丹古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 衣袍划过沙枣树枝,银白色花朵簌簌飘落。
“你受伤了?”
瑶英吓一跳,伸手去扶苏丹古, 他刚才抱着她和海都阿陵对敌的时候,海都阿陵袖中抖出一把短刀, 他怕她被短刀刺中,身形突兀折转挡住了那一击,当时可能受了内伤。
苏丹古微微踉跄。
瑶英抢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觉得他可能听不懂自己情急之下说出的汉文,改用胡语又问一遍:“你受伤了?”
苏丹古稳住身形,撩起眼帘,淡淡地看她一眼,疤痕遍布的脸丑陋狰狞,一双无情的深碧色眼瞳,仿佛浩瀚灿烂的星空,冷冽淡漠,无悲无喜。
瑶英忽然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刀。
一柄无情无欲,专为杀戮而生的刀。
两人四目相接。
瑶英蹙眉仰望苏丹古,脸上毫无恐惧厌恶之色,只有真诚的关切和感激,月光落进她清澈修长的双眸,眼底有晖光闪动,秋水潋滟,温柔娇媚。
苏丹古的眼睛却是一片静水幽寂,毫无波澜。
对视了片刻,瑶英继续轻声问:“苏将军,你哪里受伤了?”
院门处传来雨点似的脚步声,身着戎装的阿史那毕娑带着卫兵们赶了过来,冲进庭院。
卫兵看到地上的箭矢,再看一眼苏丹古狰狞的脸,面面相觑,畏缩着不敢上前。
毕娑踏过满地乱箭,一脸焦急地奔上前,目光落在瑶英搀着苏丹古的手上,眉头紧皱。
“宫中护卫不力,让公主受惊了。”他朝瑶英笑了笑,回头示意两个卫兵,“送公主回去休息。”
瑶英眼神睃巡一圈。
长廊里密密麻麻站满卫兵,所有人全副武装,光是扛长弓的就有七八人——昙摩罗伽平时不住王宫,宫禁没有这么森严,这些人显然早就准备好迎敌。
毕娑知道海都阿陵会闯进王宫,所以才会带这么多人赶过来救她。
瑶英若有所思,看苏丹古能站稳了,道:“多谢苏将军。”
苏丹古没有做声,可怖的脸孔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瑶英收回手,转身离开。
“公主,等等!”
毕娑追了上来,低头看着瑶英。
瑶英半夜惊醒,没穿外袍,一身轻薄里衣,料子是从中原带来的,薄如蝉翼,轻盈透明,月色轻笼而下,绰约身姿若隐若现,薄纱透出纤细柔软的腰肢,刚才挣扎时衣领敞开了一半,一抹晶莹白嫩的雪肩露在外面,比羊脂还要滑润粉腻,隐隐有股幽香萦绕。
院中卫兵眼神游移,全都在偷偷看她。
毕娑看着瑶英雪白的肩,眉头拧得更紧。
瑶英觉察到自己的狼狈,笑了笑,拢好衣襟,动作自然,毫不忸怩。她光着脚跳下床躲起来,反应已经很快了,可惜还是被海都阿陵瓮中捉鳖,他把她当猎物,已经摸清她逃跑的习惯了。
毕娑原以为瑶英会露出难为情的羞窘之态,或是吓得泪水涟涟,没想到她居然在笑,目露诧异。
“公主,你在发抖。”
他解下身上的白袍,笼在瑶英肩膀上,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公主不必害怕,我会整晚守在这里。”
卫兵们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将军果真风流倜傥,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献殷情!
瑶英冷得直哆嗦,也不和毕娑客气,拢紧披肩,道:“多谢。”
毕娑目送她走远,眼神温和,直到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旁,转身看向苏丹古,嘴角轻翘。
“摄政王,多谢你救下文昭公主,我刚才真怕她被海都阿陵劫走了。”
他仿佛很后怕,拍了拍胸口,朗声道。
苏丹古不语,还刀入鞘,抬头扫一眼庭院。
众人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头发憷,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娑也单膝跪地,恭敬地道:“摄政王,我们抓了八个人,杀了五个,两个自尽,一个都没放跑!”
他率队埋伏在李瑶英的居所附近,听到响动就赶过去了。
苏丹古点点头,玄色袍角从众人眼前扫过,高挑挺拔的身影走进长廊,融进黑夜之中。
花豹摇着尾巴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
如修罗鬼魅一般,来去无踪影。
刚才慌乱中朝苏丹古放箭的几个卫兵面面相顾,抖如筛糠:“摄政王是不是动怒了?不会治我们的罪吧?”
他们真不是故意的,看到一个身影抱着公主,他们还以为是海都阿陵呢!谁能想到神出鬼没的摄政王会突然现身?
摄政王千万别砍他们的脑袋啊!
毕娑站起身,一脚踹向卫兵:“下次都给我放警醒点!要是误伤了摄政王怎么办?弓弩手全给我去刑堂领罚,一人十棍!”
众人不敢讨饶,磕头应是,挨十棍总比掉脑袋好啊!
卫兵请示毕娑:“将军,派谁去佛寺禀报王?”
是王让他们警戒的,现在他们抓着了人,应该先禀报王。
毕娑摇摇头:“不用派人去佛寺……摄政王会亲自向王禀报。”
……
瑶英回到院子。
谢青、谢冲立刻冲了过来,他们和卫兵一起制服了海都阿陵的部下,正准备出去找她。
瑶英先回房穿鞋——王宫大道多是土路泥地,一路光着脚,她脚底都要磨破了。
谢冲怒道:“没想到海都阿陵还不死心,公主住在王庭王宫,他居然还敢来以身涉险。”
瑶英换了身厚实的夹袍,道:“佛子很少住王宫,王宫守卫不严。”
海都阿陵出现在辩经大会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所以深居简出,不踏出宫门一步,北戎使团离开后又等了两天才敢出宫走动,不料这一次海都阿陵比从前更有耐心,等到今晚才动手。
瑶英想起海都阿陵亲自驯养的那只白隼阿布,他喜欢征服猎物的感觉,不会轻易放过她。
“现在得尽快想办法把消息传回中原……”瑶英喃喃,“也不知道阿兄的伤好了没有……他性子急躁,谁的规劝都不听……”
她想李仲虔,又怕李仲虔遇上海都阿陵,重演悲剧。
瑶英吹了半夜的冷风,面色苍白,双唇淡青,身上轻轻战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冲几人对望了一眼,不忍吓着她,笑道:“公主安心,秦王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公主今晚受惊了,早些歇息,海都阿陵再敢来,我们剁了他的手。”
瑶英收起惆怅,朝众人一笑,打发他们出去,一个人坐在幽暗的屋中,一边轻轻揉着被砂砾磨得伤痕累累的脚丫,一边静静思索。
谢青这回不敢让瑶英离开她的视线,守在屋中角落里,盘腿而坐,闭目睡去。
第二天,阿史那毕娑过来探望瑶英,再三向她保证,王宫已经加强警戒,海都阿陵的部下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他绝不敢再夜闯王宫。
瑶英谢过他昨晚带兵施以援手,直接问:“将军是不是早就知道海都阿陵会来?”
毕娑愣住了。
瑶英眼波盈盈,平静地看着他。
毕娑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收起玩笑之色,点点头:“不错,摄政王知道海都阿陵还潜伏在圣城,吩咐我们加强警戒,以免海都阿陵劫走公主。”
瑶英一怔。
她以为昨晚安排下伏兵的人是毕娑,原来是苏丹古?
不愧是执掌军政、震慑几大贵族的摄政王,果然心细如发,暗中提防着海都阿陵。
毕娑挠挠头皮:“公主,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实在是怕吓着你,所以没有事先提醒你。摄政王不知道海都阿陵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如果先告诉公主了,公主难免寝食难安,日夜忧惧。”
瑶英满不在乎地一笑,摇摇头:“我不会为这个生气……”
她话锋一转,“不过希望将军以后还是不要瞒着我,海都阿陵想劫走的人是我,我就是最好的诱饵,假如将军早点告知我,我可以和将军里应外合,说不定能捉住海都阿陵。”
毕娑脸上神情震动,沉默了很久。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