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虔黑甜一觉,睡醒的时候,屋中黑魆魆的。
罗帐低垂,光线暗沉。
黑暗中传来衣裙窸窸窣窣轻响,一道窈窕的身影侧对着他盘腿坐在矮几前,双手撑着下巴,嘴角微微翘起,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矮几上的香盒看。
那是一只镶金錾花凤鸟纹蚌壳香盒,盒盖半开,隐隐透出丝丝缕缕淡青色的光。
小娘子看得入神,不禁伸手轻轻拂开盒盖。
霎时,柔和的光晕如水般流泻而出,光照一室,明耀如烛。
原来香盒中盛着一枚珠圆玉润、大如鸽蛋的拂林国夜光壁。
李仲虔坐起身,揉了揉肩膀。
“喜欢吗?”
他含笑问,脸上有几分自得之色。
夜光壁也叫明月珠,他看到这颗珠子的时候马上就想到妹妹,她小名叫明月奴,是谢无量取的。
李瑶英笑容满面地点点头,眼睫乌黑浓密:“喜欢。”
珠宝玉石寻常,难得的是这颗明月珠色泽圆润,形状优美。
潋滟的微光映在她雪白的脸庞上,本就是十分颜色,朦胧的珠光一衬,更是眉目如画,柔美娇媚。
李仲虔怔了怔,像是大梦初醒似的,凤眼微眯,仔细打量瑶英。
瑶英怕热,乌黑长发高挽,戴了一顶牡丹碧罗花冠,眉间翠钿,唇上春娇,身上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缥色轻容纱,底下系五色夹缬缕金八幅长裙,臂上挽了条白地刺绣花鸟璎珞纹织银帔巾,薄眉轻敛,一寸横波,一手撑在矮几上,含笑坐在那里。
她私底下一直这样,慵懒随意,能坐着绝不站着,能靠着什么绝不老老实实跪坐,姿态大大咧咧,毫无高门贵女应有的贤淑端庄之态。
李仲虔提醒过她几次。
瑶英万分乖巧,次次答应会改,不一会儿又悄悄改了跪姿,要么粗鲁地盘着腿,要么干脆往后一倒靠在凭几上偷懒。
说她几句,她漫不经心地一笑,老老实实跪坐,没一会儿又故态复萌。
李仲虔宠瑶英,没怎么管她。
她是他妹妹,用不着压抑本性。
在他眼里,瑶英还是个天真娇憨的孩子,颤巍巍跟在他身后,要他抱她去庭前摘枝头熟透的李子。
这一刻,李仲虔看着沐浴在珠光中的瑶英,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妹妹早就长大了。
她依旧大大咧咧,盘腿而坐,但是一点都不粗俗,顾盼间自有一股恰到好处的、难以用言语描绘比拟的动人气韵。
面庞清丽,气度清贵,骨子里却透出柔若无骨的妖娆妩媚。
加之青春正好,容色鲜妍,不必脂粉妆饰,只需眉眼微弯,展颜一笑,就能让京中半数浮浪子弟酥了身子。
李仲虔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忽然想到薛五念的那些诗。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当初真该把薛五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李仲虔眸色微沉,心里邪火直冒。
他十几岁起便放浪形骸,走马章台,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最让男人欲罢不能,也知道薛五那帮人心里在想什么。
瑶英莫名其妙地看李仲虔一眼,关切地问:“阿兄,是不是头疼了?”
李仲虔含混地唔一声。
瑶英轻轻拍一下他的胳膊:“让你少喝点,你总不听!”
她扬声唤春如的名字。
宫女应声掀开罗帐,端来热水巾帕服侍李仲虔梳洗,逐一点亮屋中四角的鎏金灯树。
瑶英小心翼翼地收起夜光壁,命宫人传饭。
她已经吃过了,本想叫李仲虔起来一起用膳,看他梦中眉头紧皱,像是十分疲倦,就没叫他。
汤羹一直在灶上热着,羊肉炖得很烂,李仲虔沉默着吃了两碗,问起蒙达提婆。
瑶英之前已经斟酌过了,没和他说婆罗门仙药的事,只说蒙达提婆也不能医治谢贵妃的疯癫。
李仲虔没有多问,又问:“他有没有给你诊脉?说什么了?”
瑶英笑道:“法师说我天生体弱,不过后天调养得宜,又一直坚持锻炼,没什么大碍。”
谢贵妃神智清楚的时候,衣不解带地守着她,照顾她。
她身上始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后来李仲虔把她接到身边照料,为她遍寻名医。只要郎中开出药方,不管方子有多古怪,需要多少昂贵稀罕的药材,他都会想办法搜罗来,让郎中调配成丸药给她服用。
她被照顾得很好,身体比小时候强健多了,能跑能跳能骑马,个头也窜得快。
李仲虔不放心,让人取来蒙达提婆留下的药方,坐在灯前细看。
那不过是几张温补调理的方子,他一一看完,点点头。
“明月奴,你过来。”
李仲虔打发走宫人,示意瑶英坐到自己跟前,郑重地道:“我昨晚和郑相公谈过了,为你订了一门亲事。”
瑶英愣了半天,哭笑不得。
这也太急了吧?
李仲虔在某些方面很固执,非要给她寻一门妥帖的亲事。
她早和他说过了,自己年纪还小,不想嫁人。
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刀,她真没心思谈婚论嫁。
李仲虔的态度却很坚决,挑来选去,最后定下了郑家。
出征前他提起过这事,她当时没答应。
瑶英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阿兄,过两年再说吧。”
她还没查清楚唐氏愤而自尽的真相,没找到下毒害谢贵妃发疯的歹人,实在分不出心思挑驸马。
李仲虔抬手揉揉瑶英的脑袋:“别怕,只是先定亲,等你及笄了再商量。郑家三郎是嫡出,人品端正,相貌堂堂,人也和气,自小熟读诗书,典章制度全都熟记在心,虽然现在只在鸿胪寺领了一个闲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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