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就往里走。
李筝指着一件藕粉色外套说她要看看。外套和死者身上的那件是同款。导购去找了合适的尺码,熨好拿过来。李筝没有接过衣服,说:“我想看看这套衣服的销售记录。”
导购一脸为难:“这不合规定……”
李筝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些不快。导购立刻住嘴了:“请随我来。”
导购打开了电脑,示意李筝过去看,片刻后,李筝说:“可以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改天过来试衣服。”
导购不敢怠慢,礼貌地送我们到门口。
走出“S & S”,李筝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子了,转身对我说:“给我纸和笔!”我从包里取出笔记本递给她,李筝在本子上写了一大串东西,把本子递给我。
我拿过本子,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袁诗瑶”,后面有三组数字,分别是身份证号、手机号和银行卡号,从身份证号码可以看出年龄是25岁。我把李筝拽到墙角,问:“你怎么能确定是她?”
李筝故作神秘,点了点我的额头:“你猜。”
我挡开她的手:“别卖关子了,快说。”
“全市只有这么一家店,而且是会员制的,买家信息都在他们系统里。店里陈列的衣服都是当季新款,上的时间不会太久。近期只有两名会员买了刚才那套衣服,其中一个是42岁。”李筝的思路很清晰。
回局的路上,李筝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对方手机关机了:“看吧,十有八九就是她!”
我们立刻把情况向领导汇报,很快确定袁诗瑶失踪了,而她留下的银行卡信息却不是本人的,而是一个叫“任海东”的人,那张银行卡还涉及多宗大额珠宝交易。
这个任海东是个名人,他是本地第二大珠宝品牌万福珠宝的老板。袁诗瑶持任海东的卡进行消费,说明二人关系不一般,我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这就对了!死者身上文了个‘D’,那不就代表任海东的‘东’嘛!”李筝猛地一拍大腿,“而且,富豪情妇的身份和死者的衣着也搭得上。”
一方面,我们联系了袁诗瑶的家属,准备进行身份识别;另一方面,我们去找任海东,希望可以了解更多关于袁诗瑶的信息。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看来三天之内破案还是有可能的。
我们先去了万福珠宝总部,扑了个空。然后转道去任海东家,见到了任海东的妻子张素,她对我们的到访略感诧异。
张素坐在沙发上,让用人给我们上了茶:“说吧,他是不是犯事了?”
“我们有些事情想找他当面谈谈。”
“你们直接去找他呗!”
“我们在公司没有找到任总,所以才过来。”
“不瞒你们说,我也半个月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在外面跟哪些女人鬼混,听说他前段时间刚在北郊买了套别墅。”
我们告别张素时,她嘴里还嘟囔着:“别让我抓住现行,不然……”我摇了摇头,没想到富豪太太脾气这么火暴。
我们把情况做了汇报后,侦查中队立刻去寻找任海东,任海东是名人,很快就查到了他在北郊的别墅,然而侦查中队没有把任海东带回来。李队长给我打来电话,叫我们抓紧过去一趟,任海东死了!
别墅被一片大树环绕着,从外面看起来非常隐蔽。
窗外已是黑漆漆的寒夜,窗内却十分温暖。卧室里的灯光不是很亮,让原本喜庆红色的床品有点瘆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气,夹杂着尸体腐败的气味,李筝背过身去,捂着嘴干呕了几下。王猛手中相机的闪光灯一阵闪烁,记录着死者的原始状态。
死者赤身裸体,尸表一目了然,面部青紫肿胀,胸腹部隆起,布满了腐败静脉网,体表没有明显损伤。估计是由于室温高,尸体腐败得很快。
腐败静脉网是尸体腐败后,尸体内部器官及血管中的血液受腐败气体的压迫,流向体表,使皮下静脉扩张,充满腐败液,在体表呈现出的暗红色或污绿色树枝状血管网。一般在死后2至4天出现,早期多见于腹部和上胸部,逐渐扩展至全身。
我们几个人合力才把死者抬上了担架,送上了尸体运输车。我和李筝帮着王猛对别墅里的其他房间进行勘查。整栋别墅门窗完好,小区戒备森严,陌生人闯入的可能性很小。
和袁诗瑶关系密切的任海东死了,无法从任海东口中了解袁诗瑶的情况,但任海东的死或许可以让我们发现更多线索。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希望把勘验做细,一次性发现所有线索。
衣帽间很大,靠墙摆着三个衣橱,拉开衣橱,里面满满的全是各种女式衣服。我和王猛叹为观止,李筝面色平静。其他很多房间里也放置着女性用品。
“别墅里女人的东西很多,但是男人的东西却不多。”李筝想了想,“看来这里常年住着一个女人,男人只是偶尔光顾。”
王猛笑了笑,“这就是金屋藏娇啊。不会是玩大了导致马上风吧?”我没说话,在没解剖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我们在别墅里发现了一本相册,照片里的一男一女,正是袁诗瑶和任海东。
得知任海东的死讯,张素叹了口气:“就他那副身子骨,早晚死在狐狸精身上。”
赶到解剖室又是深夜,已经连续两晚在解剖室混了。解剖室的通风设备有些老化,此刻正弥漫着腐败尸体的气味。
我开玩笑说:“这气味还不够浓郁,当年我去过一个现场,死者在家里死了一个多月才被发现。那气味有多强不好描述,但衣服洗了好几次都有味,最后不得不扔掉了。想想也没办法,我们总不能光着屁股做解剖吧。”
王猛嘿嘿笑着。李筝也有些忍俊不禁,笑过之后又摇摇头:“以前觉得当法医很酷,没想到是真苦。”
“开工吧,明天再破不了案就悲催了。”我拿起手术刀,对准了死者颈部。
暗红色的液体沿着刀口流出,手术刀一路划到耻骨联合上方。我把刀口向两侧分开,暴露出胸腹腔。
死者腹部膨隆,除了本身肥胖的缘故,还因为此刻他的肚子里满是腐败气体。我示意李筝和王猛后退几步,用手术刀片戳了下去。“噗”的一声,死者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同时一股腐臭气味扑面而来。我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挡住李筝。
等死者的腹部大小不再变化,我划开了他的胸腹部皮肤。“肋骨断了。”我用手触摸着,“左侧断了三根,右侧断了两根。”剔除肋骨上附着的肌肉,王猛对肋骨断端进行了拍照。
切开肋软骨,取下胸骨和前肋,死者的胸腔有少量积血。
“这些积血是哪里来的?”李筝探过头来问。
我指着肺脏表面的一处小创口:“肋骨骨折,断端刺破了肺脏。”
“那有点类似胸外按压造成的医疗损伤啊。”李筝说得有道理,在进行胸外按压心肺复苏时,经常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我并不认为凶手是为了救他。”我拎出死者的肺,把两片肺叶分开,“你看,肺间有大量点片状出血,这是窒息征象。打开心包腔,心脏表面也有出血点,窒息征象十分明显。”
“窒息死亡没问题,但不是勒颈或扼颈吧?”李筝摸了摸死者的颈部,“舌骨没骨折啊。”
“窒息死亡的尸体,90%以上都是颈部受力。”我理解李筝的疑惑,“也有些特殊情况,但原理是相同的,只要阻断了呼吸,就可以形成窒息。”我看着李筝,“在床上弄死一个仰卧位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李筝低头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好像在做场景模拟:“用枕头摁在口鼻上!”
我笑着点点头:“死者的口腔黏膜有挫伤,正是口鼻部受力的表现。”
“太可怕了,法医简直都是杀人专家啊!”王猛像受惊的水獭一样捂着胸口。
我想起我大学老师曾经说过的一个惊人观点:法医学是一门研究杀人的学问,我们要研究得比犯罪分子更透彻,才能揭穿犯罪。
我盯着手中的手术刀,缓缓说道:“利刃和技能本身没有善恶,人心才有!”
“对!”李筝抬起头看着我,“我们研究死亡是为了帮死者说话,还死者公道。”
“这话我听着耳熟!”王猛嘿嘿一笑,“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你俩说话的风格越来越像了。”
警察犯罪甚至是法医犯罪,破案难度的确会大很多。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真相总有一天会被揭穿。
解剖结束,李队长打电话说袁诗瑶的男朋友找到了,让我去给他采个血。
袁诗瑶的男朋友叫李林,瘦高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给他采血时感觉他的手有些凉。李林说他好几天没见到袁诗瑶了,得知袁诗瑶的死讯,他在审讯室里号啕大哭。
但无论他表现得怎样悲恸欲绝,作为死者的男朋友,是本案的嫌疑人,都需要继续审讯。
我们带着尸检的检材和李林的血样去市局送检,忙完已是凌晨。
时间越来越紧迫,只剩下不到一天时间,我们反而平静下来。慌乱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检验做到极致,让线索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一大早,我和李筝又去了市局。经DNA检验,死者确定是袁诗瑶。她阴道里的一份男性DNA是任海东的,这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编织袋拉链上做出了两个人的DNA,其中一人正是拾荒者老贾,这个很好解释。但老贾的DNA居然和死者阴道里的另一份男性DNA成分相同!
“没想到是他!”李筝张大了嘴巴。
更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李林的DNA没有比中死者身上的男性DNA成分。作为死者男友,居然不是死者身上三份男性DNA之一。那么,死者口腔中的DNA是谁留下的?案子更加扑朔迷离了。
马上拘传了老贾,老贾一开始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拒不交代问题。但DNA怎么会说谎呢?老贾的精液可不会自己流到死者阴道里。而且从他的住处搜到了手镯、戒指和项链,万福珠宝的。
老贾老脸通红,低着头交代了事情的经过。老贾是个光棍,靠着捡废品也能勉强维持生计,但是身边一直缺女人。
刚发现死者时,他吓了一跳,但发现死者十分美貌,心里就起了歹念,他环顾四周无人,褪下了死者的裤子……老贾在奸尸后还拿走了死者的手镯、项链和戒指。
李林在审讯室里交代了很多关于袁诗瑶的事情。李林其实听到过关于袁诗瑶和任海东的风言风语,但李林深沉而卑微地爱着袁诗瑶,他给不了袁诗瑶充足的物质条件,也不愿女友受苦,只要袁诗瑶不离开他,哪怕她爱别人,他也爱她。
只是最近袁诗瑶有些反常,对他很冷淡,不让李林碰,甚至暗示要分手。李林感觉事情并不简单,某天偷偷跟踪了袁诗瑶,发现她和一个年轻小伙儿在一起。
就这样,本案中涉及的第四个男人终于进入了我们的侦查视野。凌晨5点,侦查中队在一处居民楼中找到了袁诗瑶的小情人元栋,还在他住处搜出了一部属于袁诗瑶的手机。
在证据面前,元栋很快交代了犯罪事实,而背后的策划者竟然是任海东的妻子张素。
原来,袁诗瑶在男朋友李林之外,勾搭上了富豪任海东。作为富豪的妻子,张素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摸清了情况后,她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一次私密party上,一个浑身荷尔蒙的帅小伙儿让张素眼前一亮,这人就是元栋。
俩人各取所需,很快就厮混在一起。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张素开始盘算长久之计。某天她在床上和元栋商量,元栋和她耳语一阵,把手掌横放在颈部做了个扭动的姿势,张素略一迟疑,狠狠点了点头。
但事情要做得干净利落,还得把自己择出来。苦思冥想之下,他们想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办法:借小三袁诗瑶的手除掉任海东,张素便可以独霸财产,和元栋双宿双飞。
按照设计好的套路,元栋开始接触袁诗瑶,投其所好。本就空虚寂寞的袁诗瑶很快就喜欢上这个帅气健壮又体贴入微的小伙儿。为了表达爱意,袁诗瑶甚至在身上文了一个“D”,代表元栋的“栋”字。
任海东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文身,袁诗瑶说文身代表了“东”字,是爱的证明。任东海十分开心,送给袁诗瑶一张银行卡,就是后来袁诗瑶买衣服用的那张。
和袁诗瑶深入交往后,元栋时常给她讲一些谋杀亲夫后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案子,还透露出想和袁诗瑶长相厮守的打算,袁诗瑶渐渐动了心。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和任海东在一起时,忽然想起了元栋说过的那些案子,于是她趁着任海东兴奋过后比较虚弱,跪在任海东胸部用枕头闷死了他。
任海东死后,两个人喝红酒庆祝,然后开始亲热。元栋其实也有点喜欢袁诗瑶,但他舍不得强大的靠山——张素,而且他知道张素的手段,所以必须和袁诗瑶有个了断。
此外,他怕万一杀害任海东的事情败露,自己跟着受牵连,于是他一边享受袁诗瑶的温存,一边下定决心提分手。元栋没想到,此时袁诗瑶口中留下了他的DNA成分,也就是第二份男性DNA。
袁诗瑶勃然大怒,她没想到自己成了别人的棋子,她可不想人财两空,便以鱼死网破相要挟,让元栋放弃张素和自己远走高飞。俩人起了争执。元栋见不能善了,杀心顿起,练过武的他扭断了袁诗瑶的脖子。
元栋把袁诗瑶的尸体藏到马上要爆破的拆迁楼里,盘算着第二天她的尸体就会被永远掩埋在废墟下。
老贾的出现,让死者体内留下了第三个男性DNA成分,也让整个案子更加扑朔迷离,但是因为有了老贾的报警,才让案子浮出水面。
袁诗瑶曾经告诉元栋,她设想着假如罪行被发现,就说任海东是在性活动中意外死亡,毕竟他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但没想到她自己也死在了情人手上。
过程虽然曲折,但好在三天之内破了案,冯大队长舒了一口气,拿烟的手都有点抖。真相大白,金山小区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在爆破现场,我看到了李林,他一脸憔悴地站在那里,好像眼前轰然倾塌的不是砖瓦,而是他的内心。
我突然很能理解李林的心情。很久以前,我也是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是拍了拍李林的肩膀,希望他有一天会好起来。
分别时,李林伸手跟我告别,我突然注意到他右手手腕处的文身,三个黑色的字母:YSY。三个男人里,任海东贪图袁诗瑶的美貌,元栋靠她敛财,真正爱她的只有卑微的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