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从颅骨里长出来的桃树她也敢往家里栽。
“那你能从外表看出这棵桃树多大年龄吗?”我抬头看着李筝。李筝摇了摇头:“推断桃树年龄有什么用?”
“我也不能,所以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我低下头,从靠近根部的地方把桃树锯断,然后拿起树干进行观察。“一、二、三、四,这棵桃树一共有4圈年轮。”
“居然用的是小学生都会的数年轮法!你老是考我专业知识,这最简单的我反而没想到!根据桃树的年龄就可以推断死者的大致死亡时间。”
但李筝很快又摇了摇头:“万一是桃树长出来以后再埋的头颅呢?”
我把手中的桃树枝干放在墙角,转身看着李筝:“你再想想。”
李筝刚要说话,王猛打断了她:“想啥啊,连我这不爱动脑筋的都猜到了。桃核在颅骨里呢,桃树肯定是从颅骨里长出来的,只能是先有颅骨后有桃树,甚至可能是同时的。”
说完,王猛朝李筝得意地一瞥,李筝又掰了掰手指。
我赶紧打着圆场:“咱把线索全部捋一捋。”
“死者是一名40岁左右的男性,这一点应该没问题。桃树是从颅骨里长出来的,而且已经生长了4年,说明死者的死亡时间在4年以上。”
我重新坐回椅子:“我准备明天去趟市局,在市级失踪人员系统里筛选符合条件的男性。那边的数据库容量更大,更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员。”
李筝托着腮:“我还是感觉死者中了毒,所以颅骨才会变黑。”
“尸骨发黑的原因很多,并不能说明就是中毒死亡,一并送检吧!”我站起身,“收拾一下,咱先去解决温饱问题。”一听到吃,王猛立刻来了精神。
我们把情况向大队长做了汇报,毕竟很可能牵扯到一桩命案。大队长十分重视,但对于40岁左右男性这一身份特征似乎并不满意。
大队长认为目标太多,大面积排查并不现实。由于案子不存在破案紧迫性,大队长让我们想办法尽快再明确一下死者身份,以便于开展后续侦查工作。
简单吃过晚饭,我们三个都没有回家,在办公室里思考着对策。王猛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现场再也没有挖掘到有用的东西。
对颅骨和土壤进行检测也出了结果,排除了中毒。因为尸骨长期与土壤里的微量元素,尤其是重金属超标的土壤接触后,易发生氧化反应,生成氧化钙。另外因埋葬位置的原因,尸骨发生碳化,也会令骨骼变黑。
“要不咱试试颅像重合?”王猛打破了沉默,“不过目前好像只有省厅可以做,咱也不清楚效果咋样。”
“我觉着还是要从现有的证据入手。”李筝说道,“毕竟这个颅骨提供了许多信息呢。我大体能在脑海里刻画出这个人,可就是觉得有些模糊。”
“李筝说得有道理,咱们尽量先根据已经掌握的材料做文章,实在不行再去求助省厅。”我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我觉得现有的条件已经足够多了。”
此话一出,李筝眼睛发亮地看着我,似乎对我很有信心,我突然有点小激动。
“刚才我们抓住主要特征不放,忘了颅骨还告诉了我们一些细节,或许我们可以剑走偏锋。”
“死者曾经做过开颅手术,每家医院在某个时间段内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术式,只要确定了在哪家医院做的手术,就可以根据病历资料筛选患者。”
“失踪人员系统还好说,估计符合条件的不会太多,可是医院……”李筝摇着头,“我们市大大小小的医院可不少呀,这工作量太大了吧!”
“医院是很多,可是能做开颅手术的医院并不多,而且这个开颅手术做得很漂亮,估计是出自大医院的名医之手,所以咱们只需要排查二甲和三甲医院就可以,而且以三甲医院为重点。我市一共有6家三甲医院和17家二甲医院。”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换了尽量轻松的语气:“万一我们运气好,说不定在排查第一家医院时就有了结果。”
“但愿吧!”李筝笑了笑,“我感觉有点像大海捞针。”我拍拍李筝的肩膀:“别怕,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
“从牙齿磨损程度看,死者的饮食条件很好,社会阶层应该不低。而且那枚假牙上有个字母,可以考虑去口腔诊所问问。”
李筝一扫丧气,拍着胸膛:“我赞成!刻着字母的假牙,我想起了防空洞里人骨拼图的那颗金牙,那可是我参加工作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呢!”
我尽量鼓励大家,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们所有的思路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死者是本地人,而且开颅手术是在本地医院做的。
王猛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时间也不早了,都回家养足精神,明天开始战斗!”
第二天一早,我和李筝带着颅骨去了市局,对颅骨进行微量元素检测,看看是否存在中毒的迹象。另外我在信息中心查询了市级失踪人员系统,拉出了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里一共有8个人,相对于女性和老人,青壮年男性在失踪人员中所占的比例并不高。
李筝叹了口气:“我真希望死者就在这份名单里。”
“别急,我们正在接近真相!”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三人兵分两路,李筝和王猛去医院查找病历资料,我去了同学兼死党尹泽天的“小尹口腔诊所”,他对本地所有的口腔诊所都很了解。
“天天,我又来看你啦。”尹泽天闻声走了出来,嫌弃地看我一眼:“刘晓辉,我这儿看牙,脑袋的毛病治不了!”
我嘿嘿一笑,把那颗带有字母“C”的假牙递给他。他翻来翻去看了一阵,把假牙还给我:“你怎么净搞金牙案。”
我摊了摊手。
还没等我开口问,尹泽天说道:“这是一颗比较昂贵的金合金假牙,出自崔氏兄弟之手。”
“确定吗?”
“不确定!滚!”
我笑着揽住尹泽天的肩膀:“等案子破了请你喝酒。”
“哼,你要说话不算话,我带着老虎钳去找你!快滚吧,我忙着呢。”尹泽天把崔氏兄弟的诊所地址给了我。
再说王猛他们那边,起初医院不太配合,李筝不知道给谁打了一个电话后,医院的院长就亲自出面协调,很快开始了排查工作。但脑科医院里脑外伤的病人实在太多了,他俩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
我去了崔氏兄弟的口腔门诊,跟崔医生说明来意后,他很配合地拿出记录本,我一边翻着记录本,一边随口问道:“听说你们在牙上刻字母是跟老郭学的?”
崔医生一愣神:“是啊,以前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不过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听说他弟弟继承了那家诊所。”我点了点头,老郭弟弟的那家口腔诊所我曾经去过。
在翻看了十多页记录之后,我忽然有了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幸福感。
我在崔医生的记录本上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蔡致远,他正是失踪人员名单上的一位。
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我就惊住了,因为在记录本上发现了另一个失踪名单上的人:高晟。
我感觉这事情太戏剧性了,有点不真实,居然一下子发现了两个人。
不过好在终究是有了线索,按图索骥总比毫无头绪要好。我记下了蔡致远和高晟的相关信息,离开了口腔诊所,赶往脑科医院。
当我把两个人名输入医院的病历系统后,我们三个都惊呆了。蔡致远和高晟竟都在脑科医院做过开颅手术,而且二人是在5年前的同一天做的手术。
我们面面相觑,王猛呆呆地说:“这是……难兄难弟?”
很快,我们发现他俩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难兄难弟。
首先俩人的身份有些特殊,蔡致远竟然是脑科医院的医生,而高晟是脑科医院的司机。更加诡异的是,他俩的家属在同一天分别报了失踪。
我们确认了两位难兄难弟的下落,得知他俩目前都还是失踪状态。我摸了摸后脑勺,心想莫非俩人都遇害了?
不管怎样,案子总算有了眉目。死者身份初步确定,我们找到了蔡致远和高晟的身份照片,从照片上看,蔡致远长得一表人才,高晟也很干练。
我们敲开了蔡致远的家门,一位气质很好的中年女子开了门,她是蔡致远的妻子。
当我们问及蔡致远是如何失踪时,从卧室里跑出一个男孩:“是爸爸回来了吗?他的任务完成了?”
“你快回屋做作业去,你爸还没回来呢。”蔡太太看小男孩进屋后,叹了口气,“我和孩子说,医院派他爸爸去参加一项光荣的援助任务,任务完成就会回家,这一晃都四年了。”
“今天你们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蔡太太抬起头看着我。
“我们也不确定是不是和蔡医生有关。”李筝放缓了语气,“我们想了解一下蔡医生当年受伤和失踪的详情。”
蔡太太回忆,蔡致远自从当了科室主任后,工作日益繁忙,时常在医院加班。
五年前的一个夜晚,蔡致远被分院邀请参加手术会诊,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被救护车拉回医院做了开颅手术。
失踪是在四年前,蔡致远和往常一样在单位值夜班,却再也没回家。
从蔡致远家出来,我们径直去了高晟家。他家客厅不大,桌上摆着一些水果,卧室的门紧闭着。高晟的妻子叫黄秋婉,是脑科医院的医生,颇有些姿色。
招呼我们坐下后,她端起果盘对李筝说:“吃个桃吧,这是我昨天回老家摘的,很甜呢。”李筝推托不过,拿了一个桃子握在手中。
从黄秋婉口中了解到,原来当年那起事故中,高晟和蔡致远同时受了伤,一起被拉回脑科医院做了手术。
被问及高晟如何失踪时,黄秋婉神色有点不自然,但随即摇了摇头:“早知道这样,那天晚上我说什么也不让他替班。”
李筝轻声问道:“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过吗?”黄秋婉点了点头,唉声叹气。
安慰了她几句,李筝忽然问道:“你认识蔡致远医生吗?”黄秋婉愣了愣:“蔡主任啊,认识,以前我们是一个科室的,但不熟。”
回去的路上,李筝一反常态,十分安静。我觉得她可能受到了家属情绪的影响。我的情绪也有些低落,所有的线索都已经用完了,但还是没有确定死者是谁。
案子暂时陷入僵局,我们的日常工作还要继续。李筝坐在办公桌前拿着笔发呆。
“我替你把桃吃了吧?”王猛又去逗她,伸手去够李筝面前的那个桃。李筝拍开了王猛的手:“别介,这种小事就不劳您了。”
“嗯,很甜!”李筝狠狠地咬了一口。
王猛直勾勾地盯着李筝手中的桃子。我摇了摇头:“待会儿我去给你买。”
“买不到,这种桃只有蜀州才出,又甜又脆,每年产量就那么点,哪儿是你说买就能买到的。”王猛气鼓鼓的,像条胖头鱼。
我叹为观止:“这都能看出产地?这是怎样的吃货精神啊!”
王猛还在生闷气:“你懂什么,我一闻香味儿就知道了,皮薄肉厚,白里透红,香味浓郁。”
说话间,李筝已经快把一个桃都吃完了。
“哎哟,李筝你就不能慢点啃吗?你这是暴殄天物,和猪八戒吃人参果有什么区别!”王猛都快跳起来了。
我转身去整理资料,懒得听王猛瞎扯,哪有这么玄乎。
王猛看我不信,急了,这关乎一个资深吃货的尊严。他硬把我拖到李筝桌前:“你看,这桃子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桃核偏细长,两头尖,和本市常见的品种不一样。我们平时常吃的桃,核都是扁圆的,中间鼓,底部平,根本没有这么长的!这和颅骨里那个桃核一样,可都是最好吃的桃啊!”
“等等……你说什么?和颅骨里的那个桃核一样?在本市很难买到?”李筝顾不上擦嘴,“这是昨天黄秋婉给我的那个桃,她说是从她老家带的。”
“我一直觉着黄秋婉有问题,那天我看过她家鞋柜,里面分明有成年男人的鞋子,而且不止一双,看起来都很新。”李筝停顿了一下,“只是我觉着不一定和案子有关,就没多想。”
王猛一下子蹦起来:“这么说,这黄秋婉很有嫌疑啊。”
我们把情况汇总后做了汇报,大队长拍板调查黄秋婉。这一查竟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
侦查人员兵分两组,一组对黄秋婉的住处进行搜查,在卧室里发现了一个男人,他不修边幅,形容枯槁,但面色平静。黄秋婉和那个男人都一声不吭,暂时无法确定男人的身份。
另一组侦查人员去了黄秋婉的老家临青县,在黄秋婉家的桃林里发现了一辆废弃的面包车,在车里找到了一把圆头铁锤和许多钢钉。通过比对,那些钢钉和颅骨里的钢钉型号一致。
审讯室里,男人说自己就是高晟,这让大家十分诧异,因为他和照片上的高晟分明是两个人。取了他的血样送去做DNA,才确定他真的就是高晟。
在证据面前,黄秋婉和高晟很快就供述了罪行,我们根据供述抓获了另一名犯罪嫌疑人,一名护士。
原来,蔡致远和黄秋婉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同时考进了脑科医院,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科室。朝夕相处,二人之间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情愫,黄秋婉觉着蔡致远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火辣。
某天,医院的高干病房住进了一位患者,陪床的是一个姑娘。不久之后,那位患者康复出院,而蔡致远和那位姑娘准备结婚的消息传遍了科室。
黄秋婉伤心又不甘,在一个雨夜,黄秋婉敲开了蔡致远值班室的门,俩人紧紧搂在一起。
蔡致远结婚了,新娘不是黄秋婉。黄秋婉接受了医院司机高晟的追求,心里却放不下蔡致远。于是她一边和高晟谈着恋爱,一边和蔡致远保持暧昧,她很满足,很沉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晟听到了许多风言风语,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一天,高晟开车载蔡致远去分院做手术,雨大路滑,车撞在了路边的树上,蔡致远和高晟都受了重伤。
蔡致远恢复上班后,黄秋婉想趁着夜班去探望一下老情人,却发现一个年轻护士从蔡致远的值班室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黄秋婉和护士吵了一架才知道,原来蔡致远同时和她俩保持着暧昧关系,还对护士说准备离婚后娶她。黄秋婉瞬间感觉自己的青春都喂了狗。
两个女人同仇敌忾,想惩罚滥情的蔡致远。黄秋婉其实早就怀疑当年的交通事故是高晟制造的,她觉得想要对付蔡致远,需要把高晟也拉进来。
于是由护士出面,约蔡致远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高晟开车撞倒了蔡致远,黄秋婉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圆头铁锤打了上去,高晟在车上找了枚钢钉,用铁锤钉进了蔡致远的头颅。所有爱恨情仇都有了一个了断。
黄秋婉比较迷信,她找了一个吃剩的桃核,塞进蔡致远的嘴中,希望能镇住蔡致远的冤魂。然后她用手术刀割下蔡致远的头埋进荒地,让他死无全尸,不得超生。外科医生动手,干净利落。
蔡致远的躯体被高晟连夜运到黄河边,扔进了滚滚的河水中。高晟开车去了黄秋婉老家躲了起来,黄秋婉第二天报了失踪。后来高晟悄悄回了家,但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天长日久,仿佛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颅骨里的桃核发了芽。
蔡致远的躯体一直没有找到,假如连头一起被扔进黄河,恐怕这个案子就真的成了悬案。
王猛一直说想把桃树砍了做成桃木剑,挂在家里辟邪。某天趁没人,他蹑手蹑脚地去了物证室。李筝悄悄跟着他,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李筝狡黠地眨了眨眼:“桃木剑你尽管做,我是想提醒下你,它是怎么长出来的。”
王猛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