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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莉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非常自信地在她耳边喊“这他妈还不是爱情那什么是爱情”,另一个怯怯懦懦没出息地缩在角落,小声念叨“不是吧想多了吧不可能吧”。
……吵死了。
尤莉在内心用卡厄斯的口吻将两个吵架的小人摁了回去。
温妮和同伴们刚刚在旅店落脚,老板就敲响了他们房间的门。
和蔼又慈祥的老人家微笑着为他们送了一份小甜点:
“您和您的同伴们是从诡影平原来的神术师们吗?”
温妮警惕地否认:
“不……”
“请不要担心,我没有什么恶意。”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上去确实令人忍不住亲近,“我只是听说今天镇上来了一群神秘又好心的神术师们,不仅替我们的农田增加了五倍的产量,还医治了许多病人,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们。”
……感激他们?
温妮看着老太太送来的那一份小甜点。
说实话,作为王室公主的她什么好吃的没见过?再加上她的口味也被尤莉养刁了,这样普普通通,连奶油都吝啬的小蛋糕,她平日里根本就不屑一顾的。
可是……
为什么?
她看着这老人家主动送来的、并不收取她一分钱的小蛋糕,心中竟然涌上了一种陌生的满足感。
那绝不是一块平平无
奇的小甜点带来的。
“……东西我收下了,还有什么事吗?”
温妮的口吻生硬,甚至还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而对面的老太太依然慈祥而包容地笑着邀请她:
“今天正好是镇上的丰收祭典,领主允许今日在城镇里帮忙的神术师们参加,我们给不起那样昂贵的报酬,但至少允许我们给予你们一顿美味的晚餐。”
直到关上门,那老太太拘谨却又真挚淳朴的笑容还留在温妮的脑海中。
“哼……不过是平民的食物而已,那些粗鄙的食物有什么美味的?”
温妮的小跟班瞧着她的脸色,小心询问:
“那我们就不去……”
“谁说不去?”温妮傲慢地哼了一声,昂起下颌,“我倒要看看这些穷人的食物有多粗鄙!”
“……”
夜幕降临,原本准备简单吃一顿就休息的学生们,大部分都被热情的镇民们从旅店里拉了出来。
这些学生们有出身优渥的贵族,也有家境贫穷的平民。
但当他们真正踏入这个热闹欢腾的祭典之后,都同时被周围人发自内心的快乐所感染。
夜晚不再是漆黑无光的世界,道路两旁立着一根根发光的柱子,但里面点的却并非是蜡烛,而是光明神术的神力。
在老鸽笼城里,每晚都会有光明神术师依次点亮道路两旁的路灯,使得人们在夜晚不必再提着灯出行,相比之前,在卡塔西斯以外的那些国度,当夕阳的余晖收尽之时,人们和也大地一起陷入了漫长的休眠之中。
而今日的丰收祭典使得城镇比往日还要热闹,甚至连对面黑鸦城的不少商人都听说了今日的祭典,带着小货摊早早来到中心广场叫卖自己的小商品。
来自异乡的学生们好奇地四处逛逛,竟发现这里的商品也不比他们那里的差。
他们以往对卡塔西斯的偏见,如今都被逐渐打破。
这里甚至也有露天戏院,台上正在排演着精彩的戏剧,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担任起导游角色的乔托也带着尤莉和卡厄斯来凑热闹。
台上,熟悉的黑袍魔龙角色和金发公主角色端坐于王座之上。
扮演魔龙的角色肃然道:
“罪孽深重的奴隶主们,吾以黑暗神的身份命令你们,释放所有的农奴,给予他们自由,从今日开始,我的领土将不再有残酷的剥削者,贵族的爵位也不再是无能者的金饭碗。”
扮演金发公主的女人也温声道:
“勤劳的人们家中粮仓将永远充足,每一个孩子都会穿着合身整洁的新衣,你们的每一份劳动,都会得到合理的回报。”
舞台上扮演奴隶主的角色脱下华丽的服饰,拿起农奴的锄头。
而原本的农奴们则一边做出劳作的动作,一边换上了没有补丁的新衣服。
歌队唱着赞美诗,台上台下都是鼓掌叫好的声音。
尤莉看完十分感动地对乔托道:
“还是你让人写的剧本正常啊,我终于是个正面人物了。”
乔托:“咦?这不是我写的哦,是大家自发……”
尤莉又拉了拉卡厄斯的袖子,欣慰道:
“您也终于不是恋爱脑的恋足癖变态了。”
卡厄斯:“……”
没有人不喜欢被吹捧,尤其还是写成剧本在露天剧场被这样赞颂着,尽管可能只是一些出于政治目的的宣传,但尤莉也并没有深究。
反正彩虹屁嘛,听着开心就完事!
卡厄斯见尤莉听着开心,也没多说什么,没想到尤莉看了一会儿就拉着他走了。
“……不是看得挺开心?”
尤莉一脸不好意思:
“太过啦!夸得太过啦!那些歌队唱的赞美歌我听了都脸红!”
都快把她吹成神国派来救世的圣女了,果然论彩虹屁还是这些写剧本的吟游诗人会吹!
“有什么过的?”
卡厄斯随手拿起祭典上的丰收女神面具,他不太记得远古丰收女神的长相了,但肯定不是长这样。
不过倒也可以作为取乐的小玩意儿,他戴在了尤莉的脸上。
透过那面具的眼睛,尤莉清晰的看到了卡厄斯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他认真地、仿佛世间真理本该如此地对她说:
“他们夸的那些,还不及你千分之一的好。”
有一瞬间。
四周的声音都在尤莉的耳边消失了。
在她普通而默默无闻的时光里,从没有人如此笃定而理所当然地对她说——
你很好。
比那些华美的词句,那些浮夸的赞美诗里说的,还要好。
卡厄斯说完这句话之后,那热闹的祭典,悠扬的风笛与竖琴所奏的乐曲,还有热腾腾飘着香味的食物,好像都不再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口舌干燥地一杯接一杯喝着紫红的葡萄酒,在这醇美的酒香中,借着篝火明灭的光偷看旁边青年的侧脸。
其实尤莉也看太不清。
卡厄斯正如祭典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带着绘有夸张图案的面具,像是一个参加假面舞会的贵族公爵,但即便看不清脸,他修长脖颈上的喉结,他宽厚有力的肩膀,也依然使他有种区别于旁人的气质。
就像漠然旁观着人间的至高之神,尽管他站在人群中,有一种游离于世的冷淡疏离,
尤莉忽然觉得在这一瞬间,他变成了那圣洁教堂里的神像,不容直视,不容触碰。
随时都会回到真正属于他的神国。
被葡萄酒的酒气熏得迷迷糊糊的尤莉,下意识抓住了他。
“卡厄斯……”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吟游诗人带着乐队向他们这边走来。
竖琴与风笛越来越近,乐声和人群一下子将尤莉的话吞没了。
人们伴着悠扬乐声跳起舞来。
尤莉刚刚不知不觉喝了许多葡萄酒,虽然这个世界酿酒技术还不够发达,度数也不高,但尤莉的酒量本身就不好。
被人群一冲,她有点晕头转向,逆着方向走了两圈才反应过来自己走远了。
不过等她再找到卡厄斯的身影时,他的身边已经站了几个年轻的少女,少女们做着最寻常的乡间打扮,看神色像是在邀请卡厄斯去跳舞。
尤莉想也不想,气冲冲地拨开人群大步走去。
“——不可以。”
醉得晕乎乎的尤莉尝试了两次,才顺利挽住了卡厄斯的手臂。
她带着显而易见的醉意,眼睛都醉得发直,却很努力地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龇牙:
“他不能和你跳舞!”
尤莉还戴着卡厄斯给她的面具,因此那女孩也看不出尤莉的真容。
“为、为什么?”对面的少女也鼓起勇气,“你喜欢他吗?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公平竞争嘛!”
这个世界的人对待男女之事一贯大胆又直率。
平民更没有贵族规矩的束缚,遇见喜欢的人就会直接告诉对方。
尤莉被这少女的话说得一愣。
……她好勇敢哦。
比起这个勇敢直率,敢表达自己喜欢的少女,尤莉觉得自己又胆小,又懦弱。
那一点藏在内心深处的微妙情绪,在酒精和这个燥热夜晚的煽动下,被无限放大。
“……我不和你争。”尤莉嘴角委屈地下拉,藏在面具下的声音隐隐带着一点哭腔,“我、我争不过你……”
那少女也被尤莉好像要哭的架势惊住。
卡厄斯皱了皱眉,揭开了尤莉的面具,捧起她湿漉漉的脸庞,用指腹拭去她温热的眼泪。
“莉莉,你在哭什么?”
喝得满脸通红的尤莉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我就是胆小!我就是没用!我哪里都不好!反正我永远都争不过,我不要他了行吧!”
无疾而终的初恋。
和此刻遥远又若即若离的青年。
她捧着被摔碎过的真心,小心翼翼地想要把那仅剩下来的完好部分交给眼前的青年,又担心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再一次幻想出来的美梦。
而现实是,根本就没有人想要她破破烂烂的心。
陷入自己脑内剧场的尤莉,哭得伤伤心心,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小可怜。
但只觉得她莫名其妙的卡厄斯根本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听到她那句“不要他了”还有些生气。
他一手捧着尤莉的脸,一手捏住她的后脖颈,迫使她必须昂头直视他的双眼,低低地对她道:
“不许哭。”
尤莉:……
尤莉:“你还是不是人啊,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吼我!”
卡厄斯压根不理她的抗议,有些粗暴地、用力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一字一句告诉她:
“再说这种话,我不仅吼你,还会揍你。”
他好凶!
泪眼朦胧的尤莉瘪瘪嘴,更想哭了。
“但是——”他忽而语调又放柔了些,眼中满是少女狼狈又委屈的倒影,“你不必争。”
尤莉一下卡壳。
她喝得确实是醉了,好半天才呆呆地反问:
“……是、是吗?”
“嗯。”
卡厄斯理了理她黏在脸颊的碎发。
“创世神不需要别的信徒,我是只属于你的神。”
在遥遥传来的欢快乐声与暖黄色的灯火里。
尤莉忽然发现。
好像有人将那摔得被七零八落的真心,又重新拼凑起来,珍重地,放回了她的掌心。??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