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她蓦地顿住脚步,凑个脑袋往里面看。
大殿敞开着门,第五胤盖着毛毯,倚靠在榻上,一手捏着酒壶,醉眼朦胧。两边涌上衣着鲜艳的舞姬,盘着飞天髻,露着动人锁骨在外,婀娜曼妙。
虞七倏地气笑了,转身欲走,却见对面也悄悄摸过来一人,偷偷摸摸地往里望。
两人互相对上了眼,不约而同:“是你!?”
“公主怎么一个人来了?”
“你一个奴婢又过来做甚!”文华昂着下巴抱胸道。
“本公主来关心皇兄。”
“我路过。”
得。
外面的动静瞒不过里面的人。只见舞姬歌姬迈着轻巧的小碎步从殿内排着队出来,路过两人中间之时,香风阵阵,穿得如此贴身,哪怕是女人的眼睛都能一动不动黏在她们身上。
“文华,还不准备进来?”里面传出第五胤的声音。
文华立时挺起胸膛:“看到了吗,皇兄叫的是我。皇兄,文华来啦!”朝虞七炫耀完后,她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小跳着蹦过门槛。
“虞侍读,也请跟我一并进来罢。”
“多谢容大人。”
虞七跟在容庇身后也走了进去,只是迈入门槛之时,脚步比一刻钟之前沉重了不少。
第五胤换了个姿势,噙着笑说:“在外面看什么呢。”
“看父皇。我怕父皇又在你这里。看样子他已经来过了。”桌案上放着满满一桌子膳食和补药,文华流露出有些羡慕的眼神。
“你还这么怕他。”
“也不是怕,就是别扭,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个公主。”
“小孩子家家的,别想那么多。虞七,躲在容庇后面,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猛地被叫到名字,虞七突地抬起头,对上第五胤似是在笑的目光,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不是。”
“那真是可惜了,我这为某人弄的一身伤,也得不到某人真心实意的关心,真是不值得啊。”
“你的伤明明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不管,在你身边伤的,也是你将我载回来的,你就必须对我负责,还不过来给本殿上药。”他一个堂堂五皇子,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我……”
虞七胸腔前后起伏,鼓起腮帮子。得,大人不计小人过。她一把扯开第五胤松松垮垮的交领,对他露出来赤裸的皮肤不为所动。想到他方才还盯着美艳舞姬眼都不眨一下,虞七手指用力戳在他伤口之上。
“虞七!”
“不好意思殿下,奴婢不小心的,还要继续吗?”
“继、续。”
“好的。”
第五胤有着修长优美的脖颈线条。当她替他缠绕绷带时,他鼓起的喉结近在眼前,虞七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可再好的男色又如何,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远近驰名的浪荡人,他是不会对旁人真心的。可真看到缠得一层又一层却又被血色染透的白布时,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
他从小一个人在皇宫里长大,没有母妃庇佑,所以他自我保护的方式,甚至不惜以生命为筹码。
以后谁再说五皇子一个字不好,她亲自打爆他们的头!
“皇兄,你怎么能只看她一个奴婢,文华在你面前,我也可以帮你包扎伤口的。”文华撩起裙角便要上来,可惜容庇拦住。
“皇兄,你管管容庇,欺负我。”
“容庇,将公主带下去,我有话要同虞侍读说。”
容庇动作麻利,强硬地将文华拖出去,还妥善关好殿门。外面呼呼的冷风这才被隔绝在外。
“为什么哭了。”第五胤用指腹抹过虞七的脸颊,擦拭掉她脸上不知不觉滚下来的晶莹。
“啊?我有吗?”
第五胤抬起手背,那上面有一滴透明水珠。虞七看到垂下眼不说话了。
“怎么了,不是才被父皇封了锦绣女官吗?”
“没哭,就是风有点大,你房间里熏香太浓。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看歌舞。”虞七推开他,但手掌不小心压到他琵琶骨上的伤口。可第五胤眉头丝毫未皱。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第五胤低低笑出声,“你在吃醋?”
“吃醋!?”虞七瞬间炸毛,“吃什么吃,做梦呢吧!我只是想告诉你自残也麻烦轻点,流了那么多血,你是不知道那天我驮着你回来,你有多沉,甲胄后面有多少血,还有这个地方叫琵琶骨,很多酷刑就是锁住琵琶骨便能叫人痛不欲生,你还生生在这里给自己来上一剑,你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吗!”
她索性伸手探进寝衣里摸到他腰侧,一圈圈地将白布扯开,露出里面狰狞正在结痂的伤口:“你看看!”怒的是她,眼圈红的也是她。
这些事就是像发热一样,是掩饰不住的。
“……”第五胤咽下唾沫,将衣服从她手中扯出来拢住胸膛,“你都不害臊嘛。”
“我又不是烟波阁的姑娘,为何要装着害臊。”
“男女大防,你可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虞七背过身:“好好好,我不看你行了吧。露身子的是你又不是我。”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知道他在套衣裳,虞七小声说:“下次别对自己这么狠了。若再遇此事,我宁愿你将我推出去挡刀。”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虞七匆匆告辞,边走边用冰手替脸颊降温。第五胤的声线如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的寒露,总是能将她的心轻易勾动起来。
乱了乱了。
*
在行宫修养几日后,必须启动回京事宜。
果然如尧公公所言,纵使听闻前朝老臣再向圣上冒死进谏,圣上也依旧没有松口要惩罚第五胤一根汗毛。
而这场震惊朝野刺客背后的幕后主使案在交给太子殿下查办之后,除开指向第五胤的线索,其余一概毫无音讯。
但所有明眼人都知道,五皇子又被圣上保下了,稳稳当当躺上圣上专为他准备的轿辇,美人随侍,香风款款。
这一路花了两日,文华硬是挤到第五胤轿辇里和虞七并排坐一块,不动声色将虞七挤在角落里,可等到下车的时候,两人的友谊却似乎有了突破性进展。
虞七在虞府门前下的车,文华的脑袋从小窗探出来,依依不舍地朝虞七挥手:“等你长姐大婚完,你可一定要早点进宫来陪我啊,别忘了。”
虞七对她回礼,眼神却飘向车帘后若隐若现的第五胤脸庞:“好,我会的。也麻烦公主帮我监督某人好好服药,小零食塞在箱子的第一层,服药后吃个青梅便不会觉得苦了。”
“好,那你可也得记得给我带糖画好吃的。”
“那我走咯?”虞七还是不死心地往里边望。
“别玩疯了。”第五胤的声音终于悠悠飘出来。
虞七霎时笑弯了眼:“好。”然后脚步轻快小跳着跑进府门里,身体靠在门板上长呼口气,然后弯着腰从门板后往外看重新启程的马车渐渐行远,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
虞家人已经收到了御赐的良田百亩和黄金百两。是以虞七的身影一出现,虞老爷子就匆匆跑来。
“宝儿啊,咱们家的一品锦绣女官总算回来了哟。怎么样,有没有吃苦,有没有人给你气受,快让祖父看看。”
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虞依沅甚至也从千芳苑探出了身子,后面常氏跟着喊她:“沅儿,你别走啊,咱们先将嫁衣尺寸试了。”
这一窝蜂涌上的关切让虞七万分不适,她匆匆挨个叫了人后,拎起裙角便一路小跑回重阳苑。她从母亲房中抱走了一堆草木灰和棉料,拉着春苓开始闷头缝制月事带,除开二房的人谁敲门也不见。
没多久堵在门外的人也就散了,虞老爷子又恢复了以往骂骂咧咧的模样,怒着甩开袖子走了。而大房更没时间耗在这儿,虞依沅的婚事迫在眉睫,据说就是这几日了。春苓见虞七回来,闭了好些日子的话匣子索性一次性全打开了。说起大房的八卦来头头是道。
虞七笑了:“一些日子不见,你怕是都要成千芳苑那边的丫鬟了,怎么别人家的事摸那么清楚。”
“我这不是也是为姑娘你考虑嘛,姑娘你现在可是圣上亲封的锦绣女官,往大房前面一站可有面子哩。可若是大姑娘的传闻影响到你,那岂不是耽误你的前程麽。朱家答应纳大姑娘进门其实不情愿的,聘礼只给了六抬,还净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毕竟婚前私通说起来太难听了,若不是为了两家的名声,恐怕大姑娘便只有被绞了头发送进庵里做姑子。”
“朱家这么折辱她,她不也还是决定了要嫁麽。”
“其实,奴婢猜测这里面有你的功劳。”
“我?”
“嗯。若不是姑娘突然被圣旨宣进宫中做侍读,让朱家人觉得和五皇子的近身做亲家有利可图,不然怎么会突然改口同意婚事还办得这般仓促。”
虞七张了张嘴:“其实……我没想过她会这么快。”
“不说她了,姑娘你可发发慈悲快给春苓讲些宫里的趣事罢,我长这么大也就只听过说书先生话本里的故事,还没见过真正的皇宫呢。”春苓趴在虞七腿上,眨巴着晶亮晶亮的眼,让虞七想起第五胤来。
“……”她不自觉地开始发笑。
“姑娘,你不对劲。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问题吗,如今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是喜欢上五皇子了?”
“对。”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虞七想通了,喜欢就是喜欢,她喜欢和第五胤待在一起的时刻,“我想和他在一起。”
“……”这回换春苓愣住了,半晌才结巴道,“可你真的想好了吗,对方可是五皇子,大姑娘不就是活生生门不当户不对的例子麽。”
春苓说的对极了,连虞七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可心悦不是能轻易妥协的东西不是吗。我现在想,若是虞依沅当真爱极了朱家二公子,仅仅因为世俗框架不许就要天各一方,这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
春苓答不上话。
“我想去见见虞依沅,你不用跟来。”想到这儿,虞七攥紧拳头站起身,轻柔一笑,快步往千芳苑行去。
现如今整个府里谁不唯二姑娘马首是瞻,圣上亲封锦绣女官,五皇子跟前红人呐。这不,千芳苑门口的家丁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谁也不敢拦她,任由她堂而皇之走入院中,还得恭恭敬敬问声“二姑娘好”。
虞依湘听到丫鬟们惊讶的声音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绣样,像只点燃了的炮仗就冲出闺房:“虞七,你还有脸过来!
你差点害得我长姐名声扫地,看我不将你打出去。”
“殴打朝廷女官?长本事了。”虞七捏住她挥过来的拳头,甩出去,“我是来找长姐的,劳烦三妹妹让让。”
“不准!你定是来落井下石的,你休想!你不过就仗着如今五皇子看上你,就想来我们大房耀武扬威,我虞依湘可不是吃素的!”
许久没见虞依湘了,她如今也快豆蔻了,叉着腰怒目圆瞪活灵活现的模样真叫人羡慕,看得出是被大房保护得好的,直来直去,嘴上半点不饶人。
可虞七此刻并无心思同她纠缠,沉声道:“我想聊……朱”启。
哗啦。
闺房门开了。
虞依沅一身大红喜服扶着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