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屏儿在干什么?”
段青亚伸出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笔墨,“在画画。”
任之一眼就看见被涂成了一片墨的纸,笑着摇头,再打量了段以贤的脸,忍不住道,“你这是在你父皇脸上画的吧。”
段青亚撇了撇嘴,摇头,“父皇不乖,不帮屏儿画,屏儿就在父皇脸上画。”
任之不由好笑,“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你敢在你父皇脸上画画了。”
段以贤伸手摸了摸段青亚的脸,看向任之,“让萧平带她出去玩会吧,我想单独与你待会。”
任之应了,将段青亚抱出门,交由萧平,自己转身回了殿内,段以贤已经在榻上躺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有些疲倦地开口,“过来,陪朕躺会。”
任之脱了外袍,在段以贤身边的位置躺了下来,翻过身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稳健的心跳,缓缓地闭上眼睛。段以贤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着任之如墨的黑发,却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任之感觉自己都快睡着的时候,他听见段以贤开口,“任之,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任之睁开眼,看向段以贤的脸,眨了眨眼睛道,“大概有二十多年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之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段以贤轻轻地叹了口气,“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一直是你跟在我的身后,先是帮我留在父皇身边,之后帮我夺皇位,再之后,我好不容易当上了这个皇帝,本以为可以与你好好相守,却没想到,还要你帮我征战沙场,而我,却好像从来没为你做过些什么。”
任之支起胳膊看着段以贤的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疲惫。段以贤登上帝位四年,远比做皇子的时候更加的惮尽心机,任之突然伸手,解开了段以贤的发,如墨的黑发中不知道何时掺杂了丝丝白发,平日里束发,任之从未发现,而此刻,那白发却好像长进了他的心中,根根针刺般疼痛。
段以贤握住了任之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唇畔吻了吻,轻声道,“任之,这是最后一次了,打完了这一仗,我再也不会要你为我奔波劳碌,我会像当日给你封号时许诺那般,让你逍遥自在,一世无忧。”
任之摇了摇头,却终究没有再言语,他重新将脸贴在段以贤的胸口,闭上双眼,他从来不稀罕什么逍遥自在一世无忧,他要的,只是能守在他身边,一世相伴。
那一夜段以贤几乎未眠,任之趴在他的胸口,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清浅的呼吸传到耳里,让段以贤只觉得内心都因而变得柔软。
天明,晨起,他将那些柔软重新藏回心底,收了面上的笑意,又重新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昭宁四年,突厥大军南下入侵,逍遥王段以之为行军元帅,辖八行军总管,率三十万大军北上,抗拒突厥。
任之一身银色明光铠,胯/下是通体上下,一色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能日行千里的绝世良驹乌致。浮生骑着另一匹通体如墨的黑马,腰上挂着段以贤钦赐给任之的宝剑,行在任之右侧。冯岩、冯策兄弟二人各骑一骑紧跟在任之身后。再后面是随行的参军汲智及其他军中要职。
三十万大军出了京城分为九路,各位行军总管按照事先的安排各自赶往自己的战场,任之亲率中军,直奔凉州城。
凉州城是连接正安王朝与西域各国的重镇,自古以来就是“人烟扑地桑柘稠”的富饶之地,又因为是与西域通商的枢纽,也便成为历朝历代必将死守的军事要地。凉州城失手等于靠近西北方向的十三镇皆落于突厥人之手,给正安王朝以重创。
任之翻看行军地图,此时距离凉州城已不到一百里,凉州城作为军事要塞,易守难攻,想要强行攻下,必将损失惨重,攻得下也扛不住突厥再次来袭。而且,突厥人留下精兵驻守凉州城之后,派其余主力部队继续南下,如果一路北上,势必将与突厥大军正面遇见,大军千里奔赴而来,直接迎战,胜率不敢保证,究竟如何才能最小损失的给突厥人以重创?
浮生进入大帐,身后带着一人,正是任之之前排出去的斥候,斥候来报,前方三十里外发现突厥大军驻扎,如若继续前行,几个时辰就将与突厥人正面冲突。
任之点了点头,吩咐斥候再探,垂下头,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点了点,“突厥人现在驻扎在这里,正面相迎我们肯定会有损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帐内的其他几个人都探头过来,盯着地图沉思。半晌,汲智突然开口,“元帅,在下有一个主意。”
任之转过头看向他,“参军有言直言便是。”
汲智点头,走到地图跟前,在突厥人驻扎的位置点了点,“突厥大军现在在此地驻扎,再向前一段便是一条溪流,溪流周围必有马匹所需的牧草,所以突厥人才在此地驻扎。我们便趁着夜色绕到上游去,在溪流与牧草上放毒,到时候不论是突厥士兵还是战马,只怕都将受到重创,到时候我们在一举进攻,必将将这路突厥人拿下。”
在场的几个人都低下头来看着汲智在地图上所指的位置,而后抬头看向任之。任之没有动,只是盯着汲智看了一会,然后才缓缓地低下头,继续看着地图,思索了一会,开口道,“汲大人不亏是读书人,见多识广,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势必会给突厥人重创。”
话落他扭过头看向冯岩,吩咐道,“去找几个武艺高超胆大心细的人,一会天色暗下来便叫他们绕到上游去,千万不要被突厥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冯岩领命下去。任之转头看向帐内的其他几人,“时候也不早了,各位也都回帐里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有一场硬仗。”
众人闻言纷纷退了出去,浮生在一旁靠坐下来,抬眼打量任之,“你刚刚看着那个汲智在想什么?”
任之撇了撇嘴,伸了个懒腰,“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汲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与突厥人有联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此次主动要求随军想必是有所计划,所以我想把他带到身边见招拆招。但是如果他真的是突厥人的内应的话,出这么一个主意给突厥人造成伤害,他不怕没办法交代么?”
浮生皱起了眉头,“从出征开始,我便派人一直跟在他左右,以保护他的名义寸步不离,不见他与任何人联系,他应该不敢耍什么花招。”
任之摇头,“之前在京中我也派人一直看着他,但是他还是能想到办法与突厥人联系,我有种感觉,他与阿史那阿吉策划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的对象就是我,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打算何时动手,还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浮生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任之弯起了唇角,“想要伤害我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你还是多费心思照看好自己吧,我可是答应了林先,要将你毫发无损的带回京去,如果你受了一点伤,她就不给我抱你的儿子。”
浮生忍不住好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达成这种协议,我怎么不知道。”
任之斜眼看他,“你以为临行前一天陛下将你召进殿里密探了半天,我不清楚么?”
浮生耸了耸肩,“圣命在肩,还望元帅大人支持。”
任之笑着推了他一把,摇了摇头,“罢了,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晨起来还要大战一场呢。你在京中一直养在家里,只怕身手都不如从前了吧。”
浮生翻身而起,“养尊处优谁比得过王爷,王爷在宫中带了一整年的孩子,回到战场上可千万别吓破了胆。不过,到时候可以跟在我身后,我一定会好生照顾你的。”
任之嘴角扬起,突然朝着浮生踢去,眨眼间,已经连攻了数招。浮生见招拆招,将任之的进攻一一化解,二人又斗了一会,才住手,任之倒了两杯茶递给浮生一杯,“快喝了这杯茶回去睡吧,明日再战场上我们并肩而战便是。”
浮生伸手接过了茶碗,朝着任之举起,“那属下就祝元帅明日旗开得胜了。”
任之笑了起来,二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任之朝着浮生挥了挥手,“睡吧。”
浮生点头,出了帐门。任之低下头,最后看了面前的地图一眼,躺倒榻上,熄灯睡去。